他打开门的时候,认出了他们,上次在head的大学生乐队,叫“纯粹理性”。
里面的四个人用眼神打量着他。
秦九说:“不好意思……我是听到音乐过来的,我看过你们的现场,在head……”
几个男孩的表情放轻松,但是眼睛里还带着疑惑。
秦九从脖颈露出的纹身和浑身上下的社会气息还是和这个大学格格不入。
“嗯……我想知道,你们是音乐系的学生吗?”
主唱把吉他放下,说:“不是,我们是哲学系的。”
秦九脑子里是傅一维的脸,然后他问:“那这个场地……是你们租的吗?”
主唱笑了,说:“你是港桥大学的吗?”
“……我不是。”
“这是我们学校给社团准备的,只要你递交申请材料,有老师承认,就可以利用这里练习,或者是开小现场。”
秦九看着满地的电线点头。
“那……同学,你还有什么事吗?我们要排练新歌,作为学校文化节的节目……”
秦九抬头,连忙说:“没事,没事……你们忙,谢谢……”然后把门带上走了出去,背后又开始传来音乐的声音,他能听出来,那个贝斯手的solo很稳,至少比老椿强。
他本来想去几个空房间,但是发现门锁了,房间门口贴着各个乐队的名字。他有些恍惚,想到自己的小地下室和space oddity的小舞台,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烦闷。
他点燃了一根烟,走了出去。
—
秦九到202的时候,傅一维正在看书,无框架的眼镜就被随手放到一边。
傅一维办公室不大,三面书架,边边角角还有堆了很多书。书桌却很干净,台灯、电脑、书立,还有保温杯和烟灰缸,秦九笑了一下,真的是朋克养生。
他环顾书架,好多都是原版书,连书名都看不明白,终于有一小块是中文书,他看到了《纯粹理性批判》,作者是康德,他把书取下,翻了翻,没什么兴趣,看向傅一维。
“我刚才碰到了一个乐队,名字就叫纯粹理性。”
傅一维把书倒过来,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说:“主唱是我的学生。”
秦九一愣,想起他们说自己是哲学系,还有上次的“感谢导师”。
“那你帮他们写歌了吗?”
傅一维站起来,挡住了那小块阳光,他毛衫上的绒毛在阳光下飘动。
“我只是给了他们些建议。”
秦九笑笑,“怪不得都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
傅一维挑眉,没说话。
—
秦九被傅一维拉着去买参考书,他从小学以后就没去过书店,加上卖教辅的地方人挤人,都是带着厚重眼镜的学生或是面色焦急的家长们。秦九就倚在门口,看着远处的傅一维。
他在很认真地和旁边的售货员讨论着,不时还扶一下自己的眼镜。匆匆的人群中,他像是静止了一般,挺直的脊背让他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翻书的动作很缓慢,似乎被那些于他并不相干的文字或者是题目吸引住了。
他的谨慎让秦九有些倦意,打了个哈欠,在嘴长得最大的时候,傅一维转过身来。
秦九耸耸肩膀。
傅一维把书丢到了后座上,发动汽车,说:“我给你选了些基础的练习册,若是想要拿分,必须靠语文和小科。”
秦九点点头,他向来对学习没有兴趣,更别说对学习进行安排,他笑着问:“晚上我们吃什么?”
“对了,你政史地哪一科比较好?”傅一维没有理会他,继续有关学习的话题。
秦九随口一答:“历史吧……”
傅一维轻笑了一下:“正好,我也只有历史还能记得些。”
他的笑并没有笑到秦九的心坎里去,秦九知道两人已经不在了一个频道上了。
“你刚才说什么?”傅一维过了个红灯,突然问。
“……”
傅一维回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秦九无奈,说:“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秦九来了兴致,“我以前经常和乐队一起去的一家小馆子……”
“就去这家吧,你来导航。”
秦九看着傅一维地侧脸,抿了抿嘴唇,刚刚的失落又被溢满。
车不一会儿开到了,两人下车,傅一维看着“蜀香情”的招牌,不自主地皱了皱眉毛。
“川菜啊……”
秦九看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吃辣吗?”
傅一维转头,说:“吃,但吃不多。”
秦九点点头,因为没考虑到他地需要有些不好意思,记下来以后不会带他来这里了。
二人被穿着一身红的服务员迎入,傅一维打量着这个小店,原木桌椅,不过是上了漆的塑料制品;屋顶挂满了泡沫制品的红辣椒装饰;后厨仅仅只用一个帘子隔开,角落的油渍格外明显。他下意识地抹了下凳子,确定没有油腻感,才入座。
秦九点了个干锅牛蛙,还有两个素菜,然后用方便筷子捅开包裹餐具的所料薄膜,把塑料揉成一圈,丢到旁边。
不一会儿,菜和米饭就上来了,傅一维转身拉开了公文包,拿出个铝制小盒,打开,从里面拿出双筷子。
秦九刚夹的牛蛙掉到了米饭碗里。
“傅老师,你也太讲究了……”秦九讪讪地笑了一下。
傅一维把餐具推到一遍,说:“我是个环保主义者,尽量不用一次性餐具。”
“……”
秦九不语,低头扒了口饭。
吃的差不多了,秦九才发现傅一维根本没有动牛蛙,只吃了一点青菜和豆腐,而且腰板挺直,细嚼慢咽,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看着自己桌边纷飞的饭粒,和他只动了半碗的米饭,刚才那种失落的感觉又上来了,他知道自己是被迁就的那一方。
他和他是有差距的,来自家庭、知识、教养、审美,甚至是品味,而这种差距似乎在膨胀与发酵,如果哪一天被戳露,一定会是一剂空响炮。
车缓缓向城南驶去,傅一维觉得胃口隐隐作痛,那道千叶豆腐的辣意在他的胃里横冲直闯,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胃,然后说:“你今天先回去做一套语文卷子吧。”
秦九看着车窗外,点点头。
“你做过词,语文应该对你不是什么问题。”
秦九想到了上次的他说他写得词像是童谣,又把脸别过去了一点。
“对了,你背过课内的那些文言文吗?”
秦九把额头贴到冰凉的窗户上,看着窗外逐渐繁华的街景,大脑发空。
“秦九?”
“……”
“秦九!”傅一维的声音变得低沉。
秦九回头,冷淡地说:“没有。”
傅一维挑眉,他听出来他情绪的变化,这个小孩总是阴晴不定,像是一个孩子气的小炸弹,如果触碰到了他哪根不该碰的线,就会随时进入倒计时。
但有的时候,这种孩子气却混杂了些邪气,说不上来实什么,总在撩拨他的底线,让他在理智和下坠之间徘徊,他享受这个瞬间。他就像被一只小猫调戏的狮子,他在放纵小猫,直到它忘记自己是一只小猫,它才张嘴把它吃掉。
傅一维换了个话题,“你想考哪个大学。”
“港桥大学。”秦九没有犹豫。
“分数太高,你考不上的。”傅一维也没有半点客气。
车内有一尴尬,只有外面的车飞驰而过的声音。
傅一维用余光扫到秦九冷漠的脸,说:“不过你可以通过校内音乐特长生去考,成绩下来后去专业考试,不过……学费很高。”
秦九脸转了过来,问:“这个成绩要求多高?”
“二本线65%。”
秦九抿了抿嘴唇,看着越来越近的半岛公寓,不说话。
“试试吧……”傅一维轻声说道,打方向盘,把车开到地下车库。
傅一维下车,突然胃钻心地疼了一下,他扶着车把手让自己缓和下来,跟着秦九上了电梯。
疼痛从胃部蔓延到了全身,傅一维出了一层薄汗,加上电梯里的冷气直冲而来,他浑身凉意,抓紧了扶手。
秦九还在头脑里反复着刚才说的话,打开手机查着港桥大学的录取分数线,突然身边一声微响,他抬头,看到傅一维一手捂住自己的胃口,一手摁在电梯壁上支撑自己的身体,摁亮了一排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