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番外(145)
梁却思面对这个哥哥,一时间五味陈杂百感交集,梁宰平的城府太深,他的爱恨只有自己分得清楚。
“……你的记性真好。”
“哪里啊,健忘的厉害。这些菜从前做给你吃过,应该记得的,自然不会忘了。”
这话让梁却思出神,她还很小的时候,父母工作不并轻松,梁宰平在家里地位很低,动不动就会挨打,但大人不在家的时候,都是他做饭给她吃,他对她是很好的,从不会因为父母偏心就欺负她。她记得,有一年夏天,她要溜出去玩水,梁宰平没看住她,结果她在水里脚抽筋,是梁宰平拼命把她拖上来的,兄妹俩差点淹死。结果回了家,她没事,梁宰平被狠狠揍了一顿,还不准吃当天的晚饭。很多不公平的事情,她后来想起来有些后怕,觉得那样的家庭环境很容易使孩子性格扭曲,但梁宰平却一直堂堂正正,活得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她看了看正在跟虾子“搏斗”的梁悦,心想或许这就是原因,她是听说过的,他们养父子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梁宰平或许是把所有的感情都押在这个人身上了。
梁习荫实在看不下去父亲的笨手笨脚,赶在爷爷之前先出手了,剥了一只虾放父亲碗里,又把他手上剥的面目全非的那只拿过来自己吃掉了。
梁宰平扫了一眼父子二人,问:“中午干什么去过了,习荫?”
梁习荫被点名,啊了一声,说:“没干什么,就在医院里。”
梁宰平说:“哦?房顶是不是塌了,怎么把你们俩晒得一样黑?”
梁习荫看了一眼梁悦,低头不说话。
梁悦替儿子挡驾:“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说教?”
梁宰平便没有继续问,只跟客人说话:“这次来,打算留多久?”
梁却思说:“倘若你没有事情耽搁的话,我是希望越快越好。”
梁宰平停了筷子:“你这么说是……”
“妈妈,想见见你,她已经来不了了,所以我是来请你过去的。下午我也说了。”
梁宰平放了筷子,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才说:“先吃饭吧。”
梁悦也是听见了饭桌上这对话的,当时按下了没有发表意见,心里头一直不屑嘀咕,梁宰平心硬的跟石头一样,怎么可能因为这个不称职的母亲要死了,就忙不迭回去看最后一眼,他不是那样会做戏的人。
可等吃了饭,梁宰平却单独将梁却思叫进了书房里说话,还特意嘱咐儿子不要来打扰。
梁习荫拜了师父学习黑白之术,一到家就骑了自己的小单车上课去了。梁宰平说围棋有坐隐忘忧之效,可以让他处事淡定。
客厅开着电视,梁悦一个人坐在沙发里不住瞄书房的门,手臂环抱胸前生着闷气。他讨厌被梁宰平隔绝在外的感觉,也不喜欢有谁比他更亲近梁宰平,他甚至嫉妒这个叫梁却思的女人,她在他之前就被梁宰平在意过,也许在梁宰平还是少年的时候,他还企图讨好她来争取自己在那个莫名其妙的家庭里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的关爱。
梁悦一想到那时候的梁宰平可能会是多么可怜兮兮低三下四的模样,他就坐不住,更加来气,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敲门。
书房里梁宰平兄妹俩倒是心平气和的坐一块儿喝茶,俩人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梁宰平才问:“叫我去,是你们谁的主意?”
梁却思说:“是爸爸先提,妈妈虽然没有明说,她心里其实还是想见见你的。”
“你怎么知道?”
“她病的这段时间,自己也觉得不行了,常常拿从前的全家福出来看。就是咱们在老的中山公园照相馆拍的那张,你记得的吧?”
梁宰平想了一会儿,起身在书柜里抽了一本书,打开来取出一张照片递过去:“这张?”
梁却思接了过去:“你还留着呢。”
梁宰平淡然一笑,随手把书放在茶几上,梁却思才看清楚居然是“红宝书”。
“她倒是能想起来看,倒是我,二三十年没拿出来了。”
“可你一直知道它放在哪里,我一说,你就找出来了。”
“这不是挺好,知道它好好的在,那就足够了,何必非要找出来。你看这张照片,本来夹在书里这么多年了都还好好的,一拿出来见了光,很快就会腐蚀的面目全非了。”
梁却思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对答,只见他把照片拿起来端详,随意的笑着放在了一边。
两个人刚陷入无语沉默中,门就被敲响了。
梁宰平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板,似乎能看穿似的,接着便摇头无奈笑着起身去开门。
梁悦端了个大水果盘子,门打开时他手里一块儿橙子刚送进嘴,特无辜的望着梁宰平含糊说:“吃水果。”
梁宰平一手接了盘子,一手刮他鼻梁,低声嗔怪:“爸爸跟姑姑说事儿呢。”
梁悦哦了一声,说:“说事儿是吧,那你们说啊,我没什么事儿。”可人就是站在门口不走开。
梁宰平叹气,声音压得更低:“别闹,就一会儿。”
梁悦瞪着他,用足够响亮的声音说了一句:“哪儿都别想去!知道吗?!”
梁宰平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合上了门,转回身来把果盘放在客人面前。
梁却思拿了一块儿苹果并不吃,牙签挑着看了一会儿,问:“他不太听话?”说了不许打扰,他还是来敲门了,任性。
梁宰平笑了,说:“是啊,向来都是我听他的话,给惯坏了。”
“养一个这样性格的人,你不觉得累吗?”
梁宰平说:“这世上,只有他心里装的全是我,我是他爸爸,他尊敬我,爱护我,无论他做什么他的重心都是我。跟他在一起怎么还会觉得累,每一天我都觉得死而无憾。”
他说的不带什么感情,却使梁却思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不是在指责他们抛弃他,他只是在炫耀自己此刻的幸福,尽管这幸福比起旁人来是那么的贫瘠和孤孑。
她想使自己很快平静下来,但情绪一直在莫名的悲伤里,以至于拿着水果的手都开始有些颤抖。
梁宰平似乎看出来了她的情绪,说:“你不理解,这很正常,但无须为此就为我感到伤心,事实上我过得很好,也很庆幸自己当时没有乞求你们带我一起走,因为我的家在这里,他是我的家人,我们彼此相爱,他不会离开我,正如我永远不会离开他。”
梁却思看着他,问:“他的话能够决定你的行为,是吗?”
“是的,倘若他不愿意我去,我哪儿都不会去。”
梁却思笑的有些自嘲:“这么说我首先要说服的不是你,倒是他。”
梁宰平微笑:“你可以试试,但我要提醒你,他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某些方面,我的家教也不太好。”
没有哪个家长在提到自己家教不好的时候,还会像他这样,挂着一脸自豪和纵容的笑容,他大概是唯一一个。
梁悦不同意梁宰平走这一趟,所以他很直接的质问梁却思:“你妈妈想见他,为什么从前身体好的时候不来见?三十几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天都可以来。她不来,就是不想见,你说她现在身体不好来不了,那么打个电话总可以吧,怎么她没有勇气打这个电话,还是不屑打?”
他是不高兴,又不是住到月球去了,真要是顾及亲情,也不用得到只剩最后一口气。
梁却思解释道:“原先也想过打电话来,但电话总没有人亲自来说好一些,人都快没了,姑姑希望你能网开一面,给一个机会冰释前嫌。”
“她快要死了,说起来倒是挺让人同情,不过我很好奇,十五年前梁宰平死的时候,你们在哪儿?不要觉得他现在还活着事情就得两样说,他在你们那个家里,早就已经死透了,再也没有他这个人了!”
一席话震得偌大个客厅里没了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