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霓虹(14)

邵寅成说道：“小时候学的，忘得差不多了。语言这种东西一旦不碰，很快就全忘了。”

顾祯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道：“那你教我几句呗，我也可以在我们那些小姑娘面前吹一吹，说是邵总教的。”

“行啊。”邵寅成放下筷子一本正经道，“你想学什么，我教你。”

顾祯想了想：“最简单的吧，你好，再见。”

邵寅成突然笑了。认识他这么久，顾祯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开心的笑，自己也情不自禁跟着笑了起来。

邵寅成：“这个你好和再见都有很多种说法。早上好是ohayo，白天时候要说konniqiwa，晚上说konbanwa。再见也分好几种……”

“这个我知道。”顾祯一举手说道，“sayounala对不对？”

邵寅成：“也对，不过这个sayounala一般用在比较正式的场合，长久的分别，比如这个人走的时间挺长，你们一时半会儿见不到了才这么用。像我们俩这种今天拜拜了明天见的，要用jane。”

“jane。”顾祯重复了一遍，点点头，又问道，“那个ayixitailu什么意思？”

邵寅成突然愣了愣，脸色微微一变。

顾祯意识到他的变化，赶紧问道：“怎么？是不是问错了？是骂人的话？”

邵寅成喝了一口清酒，有些不自然地问道：“从哪学的？”

顾祯：“小时候看电视剧学的，不过忘了什么意思，刚才突然想起来了，不方便就不说没事的。”

邵寅成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是……我爱你的意思。”

第12章

"哦。"顾祯应了一声，没再说话，继续吃着东西。

他吃东西的时候也慢条斯理的，一口食物嚼好几下才咽下去。邵寅成心想，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吃个东西都这么细嚼慢咽的，自己跟他一比，也有点太粗了。

“挺好听的。”顾祯点点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邵寅成一头雾水的看着他，筷子停在半空中：“什么东西挺好听的？”

顾祯冲他一笑：“我说那个ayixitailu，挺好听的。当我知道它的意思以后，就觉得比sayounala要好听多了。”

邵寅成心想这反射弧也太长了，这个话题不是结束好几分钟了么，怎么突然又提起来了。

顾祯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没等他自己先喝了。酒水将他的脸色透染得红扑扑的，像极了熟透的苹果：“邵总觉不觉得文字也是很有灵性的，比如一见到中文的‘爱’这个字，就会让人心情愉悦。”

邵寅成像坠入了五里雾：“我是差这点儿时间么，展开说说。”

顾祯将眼镜摘下来，两根手指放在太阳穴上揉了揉，缓声说道：“跟邵总聊个有意思的事情。中文里‘爱’这个字的演变过程很有趣。据传这个字在仓颉造字时期就有了，当然这是个神话故事，咱们暂且不论。就从最早发现的金文开始算，距今也已经有3000多年了。这么多年，这个世界上陵谷变迁、斗转星移，但这个字里面始终有一个结构没变过。邵总知道是哪个结构么？”

邵寅成很有兴趣地问道：“什么结构？”

“是‘手’。”顾祯笑了笑，“就是上面一撇加三个点这个结构。早期在金文中，这只手是在下面的，一只手捧着一颗心，就是个‘爱’字，随着后来慢慢的演变，这只手就到了最上面。当时我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就在思考，无论哪种爱，都不应该是卑微的。爱不是亏欠，是上天注定的，不然也不会3000多年了都没变过。无论爱情、友爱，还是父爱、母爱，都是上天将这个人拱手送到你面前，这是割舍不断的缘分，你得接受。而这只手，就是神之手。”

“哦。”邵寅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说的每个字我都听进去了，连一块就……”

“我的意思是，你得敞开心扉去接受上天赐予你身边的人。包括你的父亲，你的继母和你弟弟。他们都很爱你。”

邵寅成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消化他刚才说的话。国外的教育和国内有一点特别不同，那就人们不会羞于说“爱”，夫妻在各自上班前会互相拥抱亲吻说我爱你，父母会在孩子的耳边一遍一遍说爱，来从小对孩子建立起对这个世界的安全感。

可中国不会。即便家长对子女再爱，也是有束缚的，也是羞于启口的，这不能说不对，只能说是环境因素，历史因素，教育因素。

邵寅成当然知道老邵对他的感情，否则不会在他刚回国的时候就以200多平米的大平层相赠，也不会让他单独接手一个分公司。可那又怎样，已经失去的二十多年的亲情，不是这点物质的东西可以弥补的，得慢慢来。

可问题是……邵寅成一点都不想跟那家人接触，这些年独来独往惯了，家的存在感对他来讲并没有那么强。

“邵总，看着我的眼睛。”顾祯打断了他的思路，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如果足够信任我，那我就是你的神之手，我可以帮你和这个世界重新建立起亲密关系，但是以后你得尽量听我的，行么？”

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不信也不行啊。邵总为人老练，但总觉得在顾祯面前就像个心智未开发完全的小孩。

顾祯说话总是无懈可击，让人不知不觉就进入到他给织就的一张网里，明知道那可能是个陷阱，却仍然不由自主地走进去，最后这张网越收越小，小到足够放进他的手掌心里。

这特么是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啊，感觉怎么也逃不出去的样子。邵寅成有点庆幸，幸亏他对顾祯的人品很有信心，否则最后自己被卖了恐怕还在替人家数钱呢。

邵寅成认命的一点头：“顾医生说怎样就怎样吧，我听你的。不过你要是最后得把我卖了，拜托卖的价格高一点。”

顾祯笑着摇摇头。

邵寅成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从星爸爸也买了一个跟顾祯一模一样的杯子放在办公桌上。

赵云看了一眼嫌弃道：“邵总，你在美国喝这玩意儿还没喝吐？”

“你懂个屁。”邵寅成不搭理他，拿过他手中的文件一边签着一边戏谑道，“和林静怎么样？发展到哪一步了？”

“别提了。”赵云瞬间像个霜打的茄子，“小姑娘说她对我是认真的，还问我什么时候求婚。我日，吓得我提着裤子就滚蛋了。”

“嗯？”邵总惯会抓重点，“又搞了？”

“可不咋的。前两天你没在公司都不知道，都堵到公司门口了，问我怎么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我怕她闹起来让同事看笑话，所以就答应她晚上找她去，谁知道……”

邵寅成用手中的钢笔朝赵云□□位置一指：“谁知道？你去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喝点尿就管不住老二了，你可真行。”

赵云一把抓过那几张签完字的单子，朝地上啐了一口：“跟你这个老处男没法说！”

邵寅成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忍不住自己笑出了声。他拿起桌子上星巴克的马克杯，拇指摩挲着人鱼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候桌子上的内线响了，是前台：“喂邵总，有位虞小姐找您，现在有空吗？”

虞小姐？不会是虞莎莉吧？邵寅成一阵儿头疼。本想说告诉她自己不在，转念一想总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于是说道：“放她进来吧。”

虞莎莉带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风驰电掣一般冲了进来。邵寅成皱了皱眉，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他朝沙发上指了指，面无表情地说：“坐。”

虞莎莉其实长得很漂亮，170CM的个头，穿着7、8公分的高跟鞋，从气势上就很唬人。再加上她从上到下一溜的香奈儿、古驰、爱马仕，乍一看很像抖音上那些拍视频卖口红的。

邵寅成见她鼓着腮帮子自己一个人坐在那也不说话，起身倒了一杯咖啡放在她眼前：“怎么了？来讨债的？”

虞莎莉幽怨地看着邵寅成说：“你怎么回事？为什么屏蔽我手机号，还把我微信拉黑了？我要是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准备一辈子躲着我不见？”

邵寅成用食指轻轻挠了挠眉中，自从跟细声细气的顾祯相处久了，他就特别受不了别人用高声跟他说话。再说这话也没法接，删了就是删了，哪有那么多原因。

“有事就说事，我忙着呢。”邵寅成略有点不耐烦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