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时雨(3)
褡裢老太太端着一把黄铜烟斗,已经被熏得黑黑的。烟味很呛辣,桑枝隔得远也闻到了,视线又要往下掉到脚面上。老太太把烟枪往楠木桌上砰地一敲:“凑近些我看看。”
桑枝走了过去,老太太的脸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显现出来。核桃脸,小瘪嘴,泠泠的眼光从皱缩的眼中射出,端详着桑枝。又拿起烟筒抽了一口。
十月还不算冷,也没有穿堂风,桑枝却想打颤。
“几岁了?”
桑枝奋力地回想。来之前,有人告诉他如今有十六了。
“……十六。”
“这么薄的身子骨,看起来还以为没成年呢。”
桑枝不答话。老太太又问:“哪里的人?”
“水禹县。”
“哦,靠四川。几岁离的家?”
桑枝摇摇头:“没有家。”
老太太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人牙子倒把你教的好。”
她又招招手道:“过来。”
桑枝走过去,老太太把烟枪放在桌上,抓住他的手细看起来。翻过来覆过去,黑色的长指甲划着他稚嫩的手心,描摹着那掌心的纹路:“这不像是能干粗活的手。女人的手也不能更细了。”
侍立着的女人们含笑起来:“当然。毕竟是个少爷。”说完了这句话,又自悔失言起来,都顿足一声不吭。
“你出去吧。”老太太下了命令。
桑枝跨过门槛,这才忍着痛摸了一下耳垂后,拿下干涸的血块,又有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一动就疼的厉害。不过又能怎么样呢?毫无办法,还是得和这里的男人一般戴着银耳坠。
走在回廊里往下看,这才发觉这个凭山依水而建的寨子是多么大。昨夜只觉得寨门和码头隔得很远,现在往下一看,从这头到对岸山壁圈出了一大片铺陈的水域,两个码头上更是泊了八架阀子。
雨丝飘荡着,桑枝跟着仆人绕着环形的竹回廊走着,到了楼梯处,那人指给他看:“码头旁边的是船库、储存间和厨房,楼上一排是米库,别的地方倒罢了,船库不能去,后面有人看守着的地方都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呢?不过桑枝没回话,沉默地上了一层,记下了自己的房间方位。东南角,三开的大房间,斜对着水库,后窗是竹林。那边一角还有阁楼,清幽、干燥,在寨子里方位最好。
桑枝回到房间……已经快中午了吧。他局促地在屋内转着身,不敢摸那些陈设——西洋钟、珐琅彩塑、绣屏、墙上挂的一副鹿角、水牛角号子、悬着的一把弯刀……
耳朵还是很疼,桑枝吸了口凉气,坐到圆椅上,正打算摘下来,又起身把窗打开。
雨稍歇,风未止。
满谷砚暗的翠色之中,寨门又开了,一方扁舟撑了进来。
上面坐着一个撑着伞的女人。也是女人,她跟刚才在堂屋见到的女人完全不一样。穿着天青色短上衣,同色纱裙盖住脚面。
同样是由水路进来的,她是白天来,自己是晚上来。仿佛一个就得藏在黑暗里见不得人,一个就光明正大。
桑枝又把窗阖上了。
第3章 千呼万唤的攻
房里点上灯了。
西洋钟指示着七点,开始报时了。一只机械鸟跳出来喳喳地鸣叫。
桑枝正坐在桌旁,不由得吓得抖了一下。家里以前也有西洋钟,款式和这类似,不过那个是英吉利小人吹号打鼓的款式……
关于家,桑枝倒宁愿自己完全不记得。但是钟里的西洋小人还是记得。穿着花裙子白丝袜高跟鞋,然而却是男的,戴着高帽子,三角脸上两撇小胡子。
昨天没见到真容的大当家,他会是那种奇异的样子吗?脸上会不会有小胡子呢?
不对,这里的男人脸上都不留须。
头发被抚摸的触感鲜明地回忆了起来,像是摸小猫那样。但是之后怎么被脱光了衣服,褥子上怎么留下了痕迹,完全没有印象了。今晚才算是要真正认识他。
很可怕……怕他跟人牙子一样打他。不听话就饿他,关在黑屋子里。
尽力去服侍他吧。桑枝胆战心惊地想。
蜷缩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油灯摇曳了一下,发出灯花细微的爆裂声。
屋外,灯笼的影子摇晃映了进来。因为安静,很轻微的脚步声都能听见。
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桑枝赶忙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垂头走了过去。
他真的很高。自己因为低着头,更是觉得只到他的腰间……余光看到他披着一件黑色纹绣的斗篷,是本地的款式。脚上也是一双鹞子鞋,白袜,然后是一件垂到膝盖下的竹布衫。
他把灯笼放到了桌上,桑枝过去关上了门。单是关门声就让他又心惊了一下。
真的跟这个男人单独处在一室里了……还是个高大、陌生的男人。
桑枝蹑手蹑脚过去,待他背过身,服侍他脱下了斗篷,挂在了一旁的红木挂架上。
灯笼被他熄灭了。桑枝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至少黑暗里,他比较不容易发现自己的脸红。
好热……血液流动声嗡嗡地在耳道里回响。心脏在剧烈地搏动,简直担心会这样坏掉。屋子因为主人的归来,一下子显得刻薄起来。桑枝只感觉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坐在了桌旁,任桑枝倒退在墙角,一眼也不敢看他。
屋外终于来人了,是提着水壶的仆人。
一壶开水,一壶冷水。
桑枝看着水被倒进黄铜水盆里,服侍他洗漱。然后就是洗脚了,水被转倒入木盆里,仆人给他脱了鞋袜,添上热水。
拿了拖鞋后,把鞋掸平,放在床踏板下。
“好了,你出去吧。”
他慢条斯理地用脚蹭着水,桑枝挪过去,正打算低下头给他洗脚,他轻声说:“不用。”
桑枝傻站在他面前,他就说:“去睡吧。”
桑枝侧躺着缩在被子里,知道他靠近了过来。
“耳朵怎么了?”
靠的极近的声音让耳膜一震,桑枝回头喃喃道:“没什么……”
这一眼,让他总算看清了这个有着许多传言的男人的面容。
的确没有留胡须,长相还很年轻。白皙而秀气的一张脸,嘴唇薄薄的。黑眼珠像是能吸进视线。这样的长相不仅不恐怖,反而比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清丽。他的年纪本来就不大,只是传言甚是恐怖罢了。
桑枝只看了他一眼就又侧过了脸,但是心里不害怕他了。刚才还那样恐惧,真不知是为什么。
因为他高?因为他比自己年纪大?因为据说他经常让女人为他寻死?因为据说他会古规寨流传下来的异术?
痛得发麻的耳垂被他抬起了,那磁性低沉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肿起来了。今天才穿刺的吗?”
“嗯。”桑枝又补了一句,“我们那里不穿耳洞。”
耳坠被轻轻摘掉了:“痛的话,就不要戴了。”
桑枝不敢回话。心里想着,遇见别人的时候还是戴上。他不想表现得和这里的人不同。
油灯被吹熄了。男人上了床,躺在桑枝身边,开始脱衣服。
桑枝如临大敌地抓着褥子。依旧把脸朝里面躺着。照理说,衣服也该是他服侍脱的,但是一想到随之而来要做什么,就又羞又愧地不敢动弹。
腰被抱住了。桑枝在黑暗里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不用害怕。只是在这里,你跟着我比较好。”
他从后背单手抱住桑枝。
陷在这个不熟悉的人的怀抱之中,身体僵硬。心乱如麻间,忽然,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
比以往闻到的所有香气都更迷人。什么留兰、栀子、山茶……什么都比不上这股淡香。仿佛直接渗进囟门,在脑中开启了一片馥郁迷人的花海。
“……这是……”桑枝小声问道。这股香气让他忘掉了所有的困惑和惊疑。没有坏人身上会有这种香气的。
男人低低笑了起来:“是闻到什么香味了吗?”
“嗯……”
想要闻到更多,男人握住他的腰,轻轻帮他正过身来。
“我自己闻不到。”
他低声解释着。黑暗中,桑枝闭上眼睛,静静被这股异香俘获。这时,耳垂上传来湿润的触感。
他含着自己发热肿胀的耳垂。但是桑枝没有吃惊。反而觉得自己坠入了花海,化身成了花,正被某种蝴蝶的蜷曲口器舔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