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的梦乡(29)

“那些不像灰不像泥的东西,蹭在我的背上。我敞开手,任由他向我索取任何他想要的。

“他是顽强坚韧的植物,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就能扎根。

“他攀住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身体里的力量。我想他可能在慢慢恢复。我为他开心。他抱紧了我,我才敢试探着抚上他的鬓角。

“终于,我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底许久的话,‘我不能偷走您,对不对?’

“他眼仁很黑很亮。我确信他快哭了,可他只是拍拍我的脸,很轻地笑了一下,‘宋老师,再等等我,再等等,好吗?’

“我穿着那件脏衣服上课。那时我无比清晰地体会着麻木的生活,今天永远在复制昨天。我克制不了自己对他的幻想。我想过在讲台上向他下跪,他走上前,踩着我的头。这样一切就能够瓦解了。

“就好像,我们也能无所顾忌地对着生活竖起中指,大喊这日子我他妈不过了。

“可我只是背着身讲课,挺着腰杆,站得笔直。

“我已经明白歇斯底里着去发泄的人才是真正的弱者。吃下一点苦就要闹崩溃——那不是他,也不是我。

“他让我等,我就等下去。他要我一直等,我就一直等下去。我的血和热都是在他那里找到的。我什么也不怕。

“我反复在夜里这样和自己说——我什么也不怕。

“因此,我太清楚,是我让一切一步步走到今天。

“后来,好多人问过我知不知错。我骨头比谁都硬,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说。但其实我心里有答案。

“我错了,错在忘不了那样一个午后,朦胧的夕阳,血染脏了校服,还有他施舍给我的那个眼神。如果我没那么贪婪,没那么自私,我转身离开,我拒他千里,而非一遍遍欺骗自己不敢、不能,我们就不会犯错。

“许多个夜晚,我都在忏悔。可发生过的事情,是不能拿如果来推的。我们带着枷锁前行的每一步,其后隐藏的不是一次因果,而是千万次。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活不过三十岁。只是这样的理由我不能拿去和其他人说。没有人会相信。

“当我意识到我永远不可能给这道问题一个标准答案后,我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平庸了,并且会一直平庸下去,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可我不难过。起码我明白了,人生总会有些无法回避的错误。对别人来说,那只是转瞬即逝的谈资,对我来说,却是命里最难割舍的一部分。

“我清醒地想念他。越清醒,越知道他就是我的命。

“就在那个下午,日暮余晖洒满了教室。我站在他的桌前,直到他做完最后一道题,合上了习题册,那点光从他的指缝掠过去,消失不见。

“教室也缓缓陷入昏黑,没亮一盏灯。他不想回家,我抱他坐上课桌。

“他用冰凉的手捂住我的眼睛,右手指尖在我的胸口写字,我一个个猜,猜错了就要汪汪叫。他被逗笑时,就要摸摸我,手指温柔地抚过我的头顶。

“他写的字往往能连成句子,我还记得最后一句,是‘想回家’。

“他挪开手时,正柔柔地笑着,我最难抵抗的那种笑。

“他说,狗狗,亲一个。

“那时,我尚且不知道自己所有自以为洒脱的豁出去,都是对他的残忍挥霍。

“是,我的学生是我的主人,我向他慷慨地奉上了我的一切权力,我给他我彻底的身体和灵魂。我以为自己是个壮士,可我忘了他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我主动地抱住他,低垂下头,用最狂热的情绪,送他最轻柔的吻。他披了满身的月光。那是我一生都未曾经历过的浪漫。我拢着他,在他回抱我的时候,舔他的舌尖、唇角。他很轻地叫我,宋老师。我情难自已地揪住了他的校服,眼眶也热了。

“我疯得好清醒。我甚至确信,如果他想,我随时可以把心剖给他看。

“他把最甜的吻也留给了我。

“直到,直到那片昏黑被一束不属于我们的光照亮。”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屁股,满屋子都飘着那股呛人的味道。

周玺刚走进来,就忍不住拧起眉头。宁清辰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他在心里叹气,轻手轻脚地打开窗子透风,还贴心地帮老板倒了烟灰缸。

他刚把倒干净的烟灰缸放回桌,宁清辰就醒了。像刚苏醒的豹子,宁清辰疲惫地睁开眼时,虚弱感只占了一点,更多的是一种让人惴惴不安的危险气息。

“老板,上班时间怎么还打瞌睡呢……”周玺为了破僵局,连死也不怕了。

宁清辰眼底隐隐有些血丝,他烦闷地坐直了身子,活动关节,“怎么?要你给我发工资了?”

周玺望着眼前的人,神色有些许犹豫,他抿了抿唇说,“我看了宋程仰的稿子。”

宁清辰抬起眼,没问话,沉默着等他说下去。

“我、我想说,这次您不用订机票过去了。”周玺被他望得背后发毛,话都说不利索,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宋程仰说,他已经和工作室递了辞呈,他要来找您。他还说……”

周玺脑子都乱了,他把眼别开,“他还说,如果不见您,他不知道这个故事该怎么结尾,所以不管您肯不肯见他,他一定要来、一定会来。”

宁清辰听见了自己强有力的心跳。他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最深的地方,他锁好了门,它们就在里面敲打、喊叫,吵他、烦他。

他沉默着,咬着口腔里的软肉,咬疼了,咬醒了。他又将倒扣在桌上的手机翻过来。

宋程仰果然给他发了消息。

“汪汪汪。”

定位在机场。

第31章

“光束是手电筒,灭了又亮的是闪光灯。

“那老师以为我还会对他做什么,要带他走。他狠狠把他推开了。我没拦住他,他拉着我跑了。

“这座城市好热闹,几乎没有酣睡的时候。我们一路跑出学校,我的心在乱跳,因狂奔而跳,又有种迷茫下的平静。我抬起头,才发现这样的夜里有星星——是片片漆黑的云挤在一起,藏住了月亮。

“那一晚他没有回去,住在我家。

“他蜷缩着躺在床上,指尖用力时,枕头上会出现浅浅的凹陷。

“我给他煮了饺子,他没有吃,只用被子蒙了半边脸,让我滚。

“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他不吃饭,我也会跟着吃不下。我放下碗,试探着触碰他,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身上很冷。我不擅长做这种事,我安静地、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感受着他的颤抖。他的呼吸都乱了。他的疼痛和不安,正顺着我的指尖爬进我的身体,一点点蚕食我的理智。

“我早该明白的。他是这世上唯一能打动我的人——这种打动不同于那些似水柔情,它是那么豪横,没有半点道理可讲,它扼住我的颈项,让我明白,要我相信,我这一生再无可能遇上第二次。

“半夜里,他们来按门铃、拍门,给我打电话。这个过程持续了大概有十分钟。他还是侧躺在那里。

“那碗饺子彻底放凉了。我知道自己该起身,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伸手要拉我,却拉了空。他的手垂在床上。我向他下跪,牵起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指尖。他的手那么凉,我后悔没有帮他捂热些。

“我走出卧室时,才听见他哭出了第一声。

“我想回头抱他,可我不敢再害他。

“活在琐屑中太久,浑浑噩噩太久,在遇上别无选择的时候之前,总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时候是真的别无选择。

“我还没告诉他,我不喜欢他,我恨他,可我爱他又胜过恨他。”

“他们冲进屋,那群人里还有他的母亲。他们没在客厅里看见他,不可置信地、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他们又冲进卧室,打开灯。他坐在床上,分明红着眼圈,可一滴眼泪也没掉。

“他只是捧着那个大碗,用手抓起碗里冰凉的饺子,缓慢地,一口一个喂进嘴里。

“等我察觉到自己泪流满面时,身体已经先冲了出去。他们想拦我,拦不住,我把毛头小子该有的那点热血发挥到了极致。谁拦我,我就打谁,两个三个一起上来按,我就一起打。我以为那是洒脱。

“他的母亲直冲上来,甩了我一耳光。我该打她的,可我没有。她哭得很凶,素雅的气质被泪水冲跑了,她把脚上那双高跟鞋脱下来,用力地砸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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