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把刀(4)
隔间里有人，他还听到外头有走进走出洗手的脚步声。他嘶哑地喊救命，他甚至知道有人走了过来质问宋驰在做什么，但被赶了出去。
没有人帮他，他喝了脏水，不停呕吐，胃部被踢了几脚，吐出来的污物里带了血。额角被磕破了，左眼的视野都是红的。但他始终没有晕过去，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痛楚总在最后一刻将他拉回清醒的人世。
宋驰等人离开之后，他很久都爬不起来。胸下太疼了，肋骨好像裂了，这种痛楚有些熟悉，但以往都没有那么强烈。
他趴在地上大口喘气，趴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无法支撑。
天早就黑了，厕所里几盏惨白的节能灯。然后他听到走道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拍击声，有人一路拍着篮球，走了进来。
唐瑜奋起力气敲响隔板，然后那个人就真的走过来了。
他其实一直到现在都不确定那个是不是苏珏。
苏珏又说了一遍：“是我。”
唐瑜徒劳地张口。他想道谢，可偏偏恨自己说不出话。
“对了，你回班上之后，先不要跟张萌说话。”苏珏说，“张萌也被打了。”
唐瑜：“？！”
“宋驰去撩她，被她骂了之后打了她一耳光，然后才去找你麻烦的。”苏珏说得很快，“肯定没有你伤得重，但你先别跟她交流。宋驰……宋驰可能还会找你们麻烦。”
唐瑜点点头，手不自觉地伸进自己裤子口袋里。
苏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刀子给我。”
唐瑜摇头。
“别带这种东西，你以为你伤得了宋驰吗？”苏珏强行把他的手拉出来，拿走了刀子。他看到唐瑜手心上的那行字，用自己的袖子帮他擦去。
“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的。”苏珏声音很低，“绝对不会。”
唐瑜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但巡逻的警卫走了过来。撒谎面不改色的苏珏举起手，表示唐瑜是自己的同学，陪着受伤的自己来医务室处理。警卫放行之后，两人连忙转身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放学等等我。”苏珏说，“我和你一起回去。你会骑自行车吗？我可能会迟一点才走，你可以先去开我的车。”
他的钥匙串上挂着一个黄色的小球衣，球衣上是他名字的拼音和队内号码。
唐瑜摆摆手，无声地说：我坐公车。
“哦。”苏珏想了想，“那行，我和你坐公车回去。”
第4章
唐瑜没有回教室，他抱着书包，去找了老师。
班主任当时说的“劝退”并不是一时兴起，他们是真的有这样的打算。唐瑜费劲地在纸上写字，向他说明自己不是精神有问题，班主任看了看他的纸条，露出些怜悯之色。
“唐瑜，不是我针对你，但你现在这样，自己不能学习，也影响班上其他同学。”他说，“现在初三了，下个学期就靠中考，时间不多，大家都很紧张。你就不要再多事了可以吗？”
唐瑜无声地看着他。
“现在回去休息对你来说是最好的。”老师又说，“我当老师这么多年，我知道你的情况，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只要脱离了这个环境，你很快就能说话的。”
唐瑜浑身发抖，啊啊张口，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他也想脱离这个环境，他比任何人都更想——但是这样就算了么？没有人要跟他说一句真心诚意的“对不起”么？
他把手里握着的笔狠狠扔回桌上，吓了班主任一跳。
“唐瑜！”他终于生气了，“你不要总是觉得宋驰不对，你自己就没有问题吗！为什么他不欺负别人光欺负你？”
唐瑜听不下去了，转身跑出办公室。
他在假山后面的死角里消磨了半个上午，等到放学才慢慢走出去。
公交卡放在课桌的抽屉里，他踌躇片刻，转身回去取。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大家都已经走光了，教室里只有唐瑜前面的位置上还有人。
唐瑜走进去的时候张萌抬起了头。两人对看了几眼，都低下头没有说话。
经过她的位置时，唐瑜突然顿住了。他把张萌桌上堆着的书推开，果然看到桌面上是自己熟悉的“死”字。
用涂改液写上去的字已经被擦洗掉了，只有这个“死”，明晃晃，大咧咧，刻在桌面上。
张萌用书把它盖住了，只有匕字的那个钩无比嚣张，一直刺到边缘，才被唐瑜看到。
“你……你用我的桌子吧。”张萌连忙按着那个“死”字，“我那张比较干净。”
唐瑜完全无法理解。他震惊地看着张萌，又低头看她遮住的那个大字。
“我、我偷偷换的，没有问过你，不好意思。但是我那张真的也比较稳，它不会摇的，而且旁边那个挂钩也可以用——唐瑜！”
张萌吓了一跳。唐瑜把她桌上的书全都拿起来放到地上，几下清空了抽屉。
他指指桌子，又指指自己。然后指着张萌身后的课桌，指指张萌。
“你不喜欢我的桌子吗？”张萌连忙说，“那你可以换巧巧的，还有轩哥的那张，我们三个的你喜欢哪张都可以。”
唐瑜摇摇头，伸出手去搬桌子。
但张萌按住了。
“我不怕麻烦的。”张萌小声说，“巧巧不怕，轩哥也不怕。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绝对不会。”
唐瑜没有抬头。他看到张萌的一串钥匙在自己不讲道理的清理中落到了地上。钥匙串有一个球衣的挂饰，和苏珏那个一模一样。
苏珏不可能知道自己这么多事情，他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地突然这么关心自己。
唐瑜喘着气，胸口不断起伏。他被宋驰他们狠揍的时候都没有哭的。
他指指张萌的脸。宋驰的那记耳光很重，一个月过去了，他还能看到张萌左脸上两道细细的划痕。那是宋驰手上戴着的戒指留下的。
张萌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连忙笑着摆手：“不疼的。而且我也踢了他两脚。你别看我这样，我在学跆拳道的。”
唐瑜用衣袖擦了擦眼睛，但不敢放下手。他怕张萌看到自己哭。
和张萌走出学校，两人看到苏珏在路边等候。
校内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宋驰等人更是踩点离开。以往骚扰和殴打唐瑜，一般都是在下午放学之后，中午这段时间相对来说是十分安全的。
但即便这样，苏珏还是坚持要跟唐瑜一起回去。
“你帮我骑回家。”他把钥匙给了张萌。
张萌拿了自行车钥匙，两人飞快地在交换的瞬间勾了勾手指。唐瑜想装作没看到，但没有成功。
他无法开口询问，倒是苏珏主动提起：“我跟张萌很熟。”
唐瑜真的挺想仔细问熟到什么程度，但苏珏跳过了这一段，直接开始说别的事情了：“我和你们不同班，这件事一开始真的不知道。”
他似是十分抱歉，但唐瑜一点儿都不觉得他应该向自己道歉。
“是我跟张萌说，让他们不要正面对抗宋驰的。”苏珏低声说，“宋驰他们有六个人，现在你们班上张萌能联合的人只有蒋兴巧和鲁国轩。宋驰应该不会再打张萌了，他确实是很喜欢张萌的。但是鲁国轩……嗯，他这么胖，宋驰想打也不好下手吧。”
唐瑜掏出笔，在自己手心写了“巧巧呢”，递给苏珏看。
苏珏叹了口气：“别写手上，擦不干净啊。”
他又用袖口帮唐瑜擦去了。
“蒋兴巧是最安全的一个，宋驰绝对不会欺负她的。”苏珏冷笑道，“虽然她比张萌矮，比张萌瘦，也不起眼，但宋驰不敢动她。”
苏珏说了一个单位的名称：“她爸爸是政府机关的一把手，妈妈也做副职，宋驰清楚得很。”
唐瑜有些愣了，他隐约知道蒋兴巧家里条件不错，但不晓得父母亲都是当官的。
“宋驰这样的人，是会挑人下手的。”苏珏说，“没权没势，没钱没背景的，不敢反抗他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人，他们最喜欢动手了。”
被苏珏这样一说，唐瑜有些难为情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穿过两个路口就是公车站。苏珏果然陪着他上了车，一直把他送到宿舍区的入口。
“我下午还过来接你。”他说。
唐瑜又想在手上写字，想起苏珏的话，低头从书包里抽出一本资料书，写了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