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mbre Dans L'eau【CP完结】(10)
妲莉拉的质问剥去了塞西尔·卡赛德伊脸上最后一点儿血色。他温和又疲惫地说:“法西诺斯很优秀,他也是我的……骄傲。”(妲莉拉响亮地冷笑了一声)“如果已知的配方有一百种,他能够发明一千种。但这也是麻烦的地方,我是说……他的香水没有生命,没有灵魂或激情。他把香料当成工具,而不是……”
“够了!我不想听你那套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怒气冲冲打断了他,再也无法忍受和他呆在一起,转身跑上了楼。塞西尔像被她踹了一脚,有气无力地按住了头,一直掩着的前臂因此露出了睡袍,上面交错地布着三四个或深或浅的咬痕。他远远地望了一会儿沙利叶,在管家的陪伴下回到房间。
深色天鹅绒阻隔了阳光,使得搁在柜中的各色瓶罐无法分别。正对床的墙壁被等人高的风景画覆盖,学院派的柔和轮廓如实记录着这个家族的余晖。塞西尔拣出一只长颈瓶,一口气喝光了瓶子里的液体,他朝向壁画做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大步向前拉住了画中隐藏的把手——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打开卧室的门。
他轻轻吻了吻床头那束已经枯萎的花。
——
斯蒂芬·博尼特大概是博尼特家唯一一名具有牧师潜质的后裔。他的性情和那些从机器业里尝到甜头的探险家亲人南辕北辙,这出了名的怪胎私下总和被称作“穷鬼”的人厮混在一起,还打算仗着姻亲关系和刚建起的人脉给首相先生寄送联名信。信中指控工厂的童工知识匮乏、体能低下,不能负荷高强度工作,严重耽误了生产进度,给这些人工资是在浪费资本家的血汗钱。他们应该受到更好的教育,而不是弯着腰在矿道里和老鼠赛跑;此外还提到了工人的工时问题和福利保障,他声称这一条在近两年内不会有所见效,但却能讨好上面那些先生们的胃口。
“更重要的是,”他用了加强音来突出重要性,“大多数人需要的还是面包和一张可以安睡的床。”
西莉斯特无精打采地写下名字:“而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会坐进议院里,给你投一张赞成票?”
“这说不准,但这比暴动要好得多。适时的退让是为了收获长远的利益,对吧,沙利叶?”
没怎么发言的少年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几个现下离救济院不太远,尽管他们前不久才借资助者的名义走出救济院的大门,但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天色阴沉,和灯光一并增多的是救济院前面如菜色的市民,全然复制了几个世纪前鞭笞派教徒的形貌,在这类时刻,同情是无比昂贵又无比廉价的货品。沙利叶的心脏一阵紧缩,对这个世界的另一面茫然无措,他就站在这里,影子拉到救济院的边墙,但和一切都格格不入。
没有哪一种香能够反映这里给他的感觉。在世俗的城里,信徒仍然奉献着诚挚与忠诚,而金钱与生存取代了上帝。那本应该是古典、庄严、朴素的味道,根底里却散发着腐朽、堕落的气息。沙利叶悲观地想,假如挖开救济院的土地,或许会发现一堆白骨。
一条眼熟的人影从他们身旁掠了过去。
沙利叶闻到了烈酒的气味,眼前忽然一白。他伸手探进外套的夹层,摸到一只针筒,但他竟然对此毫不意外。
“……假期很快结束了,等回到学校,我还能说服更多人……”
“停一下,博尼特先生,原谅我冒昧打断您展示口才的机会——哦,这样说真恶心。”西莉斯特翻了个白眼,“我们的含羞草又走神了。”
“抱歉了斯蒂芬、西莉斯特,我恐怕得先走了。”沙利叶压低帽檐,和等在一边的车夫交代了两句。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异乎寻常,不如说是令人毛骨悚然,“我得去找个熟人。”
如果说有什么比斯蒂芬·博尼特更不守规矩的,大概只有发狂的公牛和几夜没合眼的布罗德·克莱夫警探。
即便对亚度尼斯·弗伦诺抱有偏见,他也不会放过主动送上门的橄榄枝。拜瑟斯提长官近来日渐糟糕的脾气和炎热的天赐所赐,他的调查断断续续、磕磕绊绊,跑了好几次才拿到了那一小管香水的鉴定报告(警探先生一旋开盖子就打了个喷嚏)。期间他还挨个查问了弗伦诺家的前几任医生和护理塞西尔·卡赛德伊夫妇的护士,他们的证词经提炼后大致如下:老弗伦诺临死前他患过一次感冒,但也仅此而已。亚度尼斯前不久从公学毕业,照料了他整整一个星期;塞西尔·卡赛德伊少年时生了一场重病,活下来的代价是一具虚弱的身体,婚后,他的精神状态日趋恶化,甚至开始酗酒;他的妻子妲莉拉也是同样的症状,可想而知,这段婚姻不仅是个交易,还是场灾难。
鉴定报告给出了一条有价值的信息,亚度尼斯提供的样品里含有一种特殊成分,效果?塞西尔和妲莉拉的情况就能说明问题了。
但它不能解释所有问题。
首先,这玩意儿连帮凶都算不上,至少在老弗伦诺身上没有见效(也有可能他还没有享受到这份待遇)。再次,精神衰弱和猝死差得很远,假使遗体还保存完好,他坚信自己能够发现一些疑点,然而走得最晚的妲莉拉已经在地下王国住了五个多月。好在这份鉴定证明了布罗德不是一个妄想症患者或一个潜在的罪犯,等他把它放在瑟斯提的办公桌上,调查的阻力就会减少很多。他将会挺直背脊走出那间办公室,泡杯咖啡,顺带欣赏莱特不甘和嫉妒的假笑。
他会是胜利者。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新贵族?见鬼去吧!
警探烦躁地摆弄怀表表链,看着指针走过了约定时间,往一堆关于弗伦诺的负面评价上又加了一项“不守时”。指针接着跑完了四分之一圈,灰黄的烟雾笼罩上空,把氧气从肺里挤压出来。布罗德收起表提步走人,在第二个拐弯口被一件物体绊了一下。他往前跳了一大步逃过跌倒的厄运,反射性地朝路障投去一瞥。
布罗德·克莱夫僵成了一堵墙。
横在路上的障碍约有六英尺,像一块富有弹性的树干,两边各长出一条枝杈——人的两条手臂。在路灯的照耀下,金属袖口反射出诡异的冷光,另一边的的袖管翻折至上臂前端,沾了一点暗色的斑点。衣料的质感表明了这件外套的昂贵,但它似乎不那么合身,宽阔的肩部和隆起的肌肉使它快要被撑破了。
亚度尼斯·弗伦诺倒在地上,稍微前突的下巴现在虚弱地贴着硬领,森白的下犬齿顶着上唇,看上去既可怜又可恶。
布罗德摸了摸他的脖子,狠狠咒骂了一句。他擦亮火柴凑近上翻的袖管,往上拉了半寸,沿着血迹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针孔。
尖锐的警哨和一记枪声划破了寂静的上空。
——法西诺斯·卡赛德伊收起左轮手枪。
他对着警探的尸体脱下沾有硝烟味的手套,安格斯·兰切斯特递上一副崭新的替换品,没有出声打扰突然变得疲惫的主人。
今夜的空气似乎具有强烈的腐蚀性,侵蚀着这具人形机械内部的每一个零件,使它无力继续运作。他半低着头,倨傲和冷漠消失得无影无踪,轻颤的睫毛下依稀转过微薄的水光。
“安格斯,”他尽量平静地说,“我想一个人去见他。”
管家像之前无数次一样遵从了他的嘱咐。
时至今日,这场轰轰烈烈的生产革新所带来的恶果仍旧像幽灵一样游荡在德兰郡的每一处角落。早前幸免于难的郊区也受到了波及,那一缕烟雾雪球般地膨胀成长毯,将它和城市一并卷了进去。在灰黄的天色下,家族墓园中稀稀落落的石碑也难以维持原本的白色,顷刻就要溶进烟雾里,很难辨识轮廓。
法西诺斯在一块新碑前站了很久。
他抚摸着墓碑的刻字,神态却没有任何变化,像是遗失了人类该有的情感,又像是再次确认一个早被认定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