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mbre Dans L'eau【CP完结】(11)
一只晚归的黑鸟窜进树林。
新碑前平放着四件东西:一本皮面本、一只香水瓶、一把左轮手枪和一束枯萎的雅克卡地亚。
(6)Musk
致我亲爱的友人斯蒂芬·博尼特,沙利叶·卡赛德伊敬上。
西莉斯特责备我缺乏必要的勇气,她是对的。我现在坐在壁炉边,像个年已迟暮的老人用颤抖的字给你写下这封信,这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之所以把它给你而不是给西莉斯特,是因为这对她并不公平。至于我的哥哥,法西诺斯·卡赛德伊,我并未留给他只字片语。我已经让他承受够多的痛苦了。
说句题外话,我知道你喜欢西莉斯特,她也同样喜欢你。她把我当成弟弟,而在我眼里,她是最好的朋友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我理解你们的眼神里包含了什么东西,因为我也那样看着一个人,尽管他从来没有真正看着我。我由衷祝你们幸福,假设你们愿意接受来自罪人的祝福。
从小到大,我基本没有朋友。卡赛德伊庄园非常漂亮,但它让我感到窒息。这里散发着一种无形的毒素,它使亲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无比扭曲,母亲不像母亲、父亲不像父亲,我甚至无法想象一个正常的家庭该是什么样的。
由于诸种原因(请原谅我的含糊其辞,我有不能诉诸笔端的苦衷),我无法进入公学就读,只能凭借书本和别人的描述来勾画庄园外的世界。幸运的是,我遇上了你和西莉斯特,我的朋友,你绝不知道你们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
你们和我所见过的那些人完全不相同,总是那样善解人意、细致入微,有着许多在别人看来奇奇怪怪的独到见解。有时候你们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叛逆者,但是——好吧,我认为你们是正确的。贵族时代看似已经结束了,但它的框架没有任何变动,要说有什么变化,或许就是金钱取代血统和爵位成为了新的划分尺度。你的提议让我深受震动,西莉斯特说你是为日后从政铺路,但我知道不只是那样,对吗?
我真心期待你描绘的将来,也渴望亲眼见证它,但遗憾的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在我把空气推进三个人的静脉之后。他们分别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和我母亲的哥哥。杀害亚度尼斯那晚有人看到了我,就在一个小时前,我从兰切斯特那里得知克莱夫警探会在两日后造访。他应该猜到了点儿什么,但还缺少一些佐证,我明白时间不多了。
厄里倪厄斯向我张开了双臂。她们在等我。
兰切斯特会帮我处理后续事宜,他向来是一名优秀的管家,无论是就维护家族名誉还是就对丑事守口如瓶而言。
很抱歉告诉你真相,但——我不会恳请你的原谅。你有权知道你曾经的朋友是个卑鄙的魔鬼。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沙利叶·卡赛德伊的生命已走到尽头,他将带着他的罪恶下到地狱,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真正的死因。
厌恶我吧!痛恨我吧!
我亲爱的、忠实的友人,我希望你能为一个诚心忏悔的罪人保管好这个秘密,让它随我一起到坟墓里去吧。
除了它,我已一无所有。
——
今日天气不错。
夏季刚刚起头,还不算太炎热。塞西尔培植的月季预料到即将到来的酷暑,奄奄一息地半曲颈项选择明哲保身。明澈的夜色为古老的庄园加冕,白日里显得不详而苍老的绿苔增添了宁静与厚重。每逢夏季,亚度尼斯都会回到曾经的故园住上一个月,他的造访让妲莉拉容光焕发。她难得在晚餐时间下了楼,穿着一条血红的长裙喝酒、谈笑,面对沙利叶也能称得上和颜悦色。沙利叶对这位舅舅不怎么熟悉,但他衷心为他的来访感到高兴。
“……今晚就到这儿了。”法西诺斯合上书,见窝在睡袍里的沙利叶眼巴巴的模样,忍不住揉乱他的头发。
今晚的睡前故事讲到了纳西索斯,还不到整本书的四分之一。沙利叶依依不舍地把黏在封皮上的目光拽回来,和哥哥互道了晚安。他安分地躺了一会儿,等到走廊里彻底安静了才悄悄溜下床。
二楼的藏书室就在走廊尽头,紧靠着妲莉拉的卧室。在它属于弗伦诺的年代,妲莉拉和亚度尼斯添置了大批书籍,换了主人之后就被冷落了。沙利叶不想吵到母亲(他被她的斥责和嫌恶吓怕了),屏息拉开门,意外于没有听见链条老化后的噪音。门把上并未沾灰,他猜测是兰切斯特叔叔吩咐过仆人定期清理的缘故。
藏书是按照首字母顺序排列的,沙利叶要找的书在最里侧的书架上。他费力地把灯举到头顶,全神贯注地在密密麻麻的书脊中搜寻书名。有一本书的书脊格外突出,他抽出它翻到有折角的那一页,发现这是一本医学书,空白处还留有笔记,他辨认出“空气”、“静脉”,不觉沉浸到猜词的乐趣中去了。
直到门口传来撞击声,沙利叶才记起他没有插上门闩。他慌乱地吹熄了灯,把自己埋进书架间的阴影里。
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水和酒香混合起来四处游荡,两条人影纠缠着跌入藏书室,喘息中间杂暧昧的衣料摩挲声。那是背德乐章的前奏,低微、幽秘,一旦与黑夜邂逅就本性毕露,变得急切、高亢,狂笑着摔碎不堪一击的表象,并为此洋洋自得。
“你总是不在看我……”
“不,我总是看着你——一直如此,妲莉拉。”
女人不再抑制唇边的喃语,男人肆意抛弃伪善的礼服,月光照着失却遮掩的窗户前的肌肤,洒下一地洁白的雪。
他们离藏起来的沙利叶越来越近了。
他感到旁边的书架在颤动,但那更像是他自己在颤栗;他看到月色下那一段瀑布般的金发和火焰般妩媚靡丽的长裙,但那更像是一幅描摹地狱景致的写实画作。他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只有恐惧杂草似地疯长,堵死了他的思绪。
他不能被他们发现!
绝对不能!
“我知道你是在报复我的父亲和母亲,报复我……别这样对我——不,还是报复我吧!求你别离开我……求你!如果你走开,我下一刻就会在你的影子里死去的!我是如此爱你……啊,亚度尼斯!”
等沙利叶从惊恐中清醒过来,一切都晚了。
他脚边散着油灯的残骸,前一刻它咽下了最后的哀鸣;一条漆黑的、蛇一般的影子爬上他的足踝,变形为三角边缘的部分不怀好意地伸进宽松的睡袍,他似乎能感到爬行动物体表的阴凉与潮湿。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男人弯下 身,那道蛇影陡然滑进了睡衣,“一只落单的、夜里逃出栅栏的羊羔?”
妲莉拉软绵绵地倒卧在角落里,像一个睡美人。他施舍给她嫌恶而嘲讽的一瞥,又饶有兴致地欣赏这件堪称意外之喜的礼物。这个孩子毕竟是美丽的,哪怕他瘦弱怯懦,婚生子的身份却天然地赋予他一种高贵与庄严,于是连他的恐惧都分外迷人。他很像妲莉拉,但又与她截然不同,如果他的妹妹是庸俗艳丽的假花,那这个孩子就是一块未经锻造的剔透原石——勾 引人去凿磨它、玩弄它。
他舔着发热的嘴唇,决定剥开这件天赐的礼物。
“不要出声,乖孩子。”他温柔地说,一边粗暴地拆开礼盒,“别吵醒她。我们来交换一个秘密,只属于你和我的,我的羊羔。”
沙利叶死死咬住手臂,抽泣和呜咽漏出了齿和皮肉的缝隙。他一下感到很冷,一下又热得难受,只有痛楚一成不变地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之前萦绕不去的兽吼搅弄着耳膜,更加肆无忌惮,也更加满足,他失去了咬啮的力气,发疯地尖叫起来——但实际上他并不能叫出声音,那只是空气擦刮喉管产生的微不可闻的细响。
这一定是一场噩梦,他想,等到天亮,法西诺斯就会拿着书给他讲那个未完的故事。母亲还是那样讨厌他,但这无关紧要——只要这是一场梦,什么都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