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46)
晚上七八点时灵堂还有人陪着,渐渐亲戚们散了,两个老人身体也扛不住,擦干眼泪去楼上房间休息。
寂静的灵堂里只有他们三人,外头坐了两个帮忙烧纸钱的男人,说话时带着浓厚的地方口音。
等到了九点,几个学生结伴过来了。
少年坐在旁边有些恍惚,擦了下眼角起身去迎他们。
“余旭,我们跟家里说了,这几天我们陪你。”
“你吃过饭了吗?我们帮你守会儿,你休息一下吧?”
裴灼认出来这学生里有班干部也有向来调皮的学生,起身去和他们打招呼。
“裴老师陆老师也在这啊。”杜仲松了口气:“我们来的路上还担心他没人陪着。”
学生们都严肃了神色,对着冰棺上香鞠躬。
余旭跪回蒲团旁,在他们鞠躬的时候跟着叩首。
等仪式走完了,他们才拉着他坐回旁边,轻声安慰。
裴灼坐在陆凛的身旁,有些想握一握他的手。
他看向陆凛又坐了回去,遥遥的望互相拥抱的学生们。
陆凛把外套解下来盖在他的身上,在风衣下握紧了他的手。
两人十指紧扣,一时都没有说话。
“以后……恐怕还会有这种情况。”裴灼长长叹了口气:“还是很难过。”
“我送别过一个学生,他得了白血病,到最后也没有治好。”
陆凛看着夜色里升腾的烟雾道:“他妈妈哭到昏厥,我帮着烧完下半夜的纸钱。”
裴灼再度用力去握他的手,半晌怔怔道:“毕竟是做老师。”
“嗯,迎来送往。”
陆凛坐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往下讲。
“那个学生去世以后,班里就空了一个位置。”
“我总是觉得他没有走,还想叫他回答问题。”
裴灼垂着眼眸道:“我老师去世的时候,我也去送别过。”
“以前看她都是站在讲台上,笑起来有酒窝。”
“后来站在冰棺旁看她,觉得好陌生,像在做梦。”
他们在灵堂陪了三天,学生们也陪了三天,谁都没有走。
前两夜不用通宵守着,大家就轮流换班,分成两拨回去洗澡休息。
到了第三夜,又来了几个学生陪他,还有隔壁班的陌生小孩。
余旭被他们包围在内圈,陆凛和裴灼便坐在外圈,静静地陪他度过这个漫漫长夜。
天亮的时候,就该彻底送别,看着她被推去火化了。
十一二点的时候,大家还在小声交谈聊天,午夜一深,便只剩下寂寥的炉火噼啪声。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说道:“我们给阿姨唱首歌吧。”
学生们拉起余旭的手,牵着他走到了棺木旁,眼睛里都含着泪。
他们陪他送母亲最后一程,此刻都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唱了几句便开始哽咽。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裴灼站在学生们的身后,用手背掩着泪痕。
陆凛握紧了他的右手,此刻也红了眼睛。
第38章
裴灼周日早上陪余旭走火化安葬的流程,一夜都没合眼。
再等到下午返程回家的时候, 他终于没抗住, 在陆凛车上睡的昏昏沉沉,听见喇叭声都没醒。
陆凛知道他困得不行, 把车停好了也没叫醒他, 给霍鹿打了个电话。
霍鹿过去帮忙他们开门, 瞧见亲哥跟人鱼公主似的被陆长官抱在怀里, 这会儿还睡的倍儿香。
……这也不知道是真困还是装出来的。
陆凛先把裴灼抱去卧室,放好枕头盖好被子让他继续睡, 出来了才和霍鹿解释情况。
“裴老师连着三天在照顾学生, 确实累的不行。”
霍鹿踮着脚瞅了眼卧室里的动静, 关好门把陆凛拉到一边:“陆哥, 我这周末要去陪爸妈爬山,你帮我照顾下他成不成?”
没等陆凛回答,她就快速抢白道:“你今晚要是不留在这看着他, 他能睡到明天早上去, 晚饭早饭都不可能碰一口, 肠胃搞不好要出问题啊。”
陆凛简短道:“我给他煮粥。”
“您也睡会,现在时间还早。”霍鹿悄悄开门又看了看里头,发现亲哥真是睡死了, 扭头关上门小声道:“明年高三了,陆长官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
“对啊, 你想想,高三分秒必争, 学生们吃苦老师也受累。”霍鹿小算盘打的飞快,这会儿牙尖嘴利,很有语文老师的风范:“您要是住的离学校近一点,不就能多照顾照顾学生,平时也能多睡会儿了?”
陆凛目光一定,听懂了她的意思。
霍鹿知道他性子保守,问题是男人和男人之间也不存在婚前同居之类的争议,拍拍肩膀压低声音添了把油:“陆哥,我哥的性子我最了解,他看着洒脱恣意的很,其实脸皮特别薄。”
“你要是不主动点,你们两得错过多少大好时光啊。”
陆凛想到同居这件事,说话有些不自然:“我回头考虑一下。”
“得赶紧。”霍鹿指指房间门:“我哥是个仙子,一个人住的时候吃饭那都是喝点露水就能饱,你舍得啊?”
陆凛看着她觉得挺好玩:“你们两感情很好。”
霍鹿笑容变得有些伤感:“也不完全是。”
“我跟我哥……同父异母。”她轻声道:“他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那时候才几岁大,一个人过得挺坚强的。”
“后来家里有了我妈和我,他也很少找我们帮忙,平时温温柔柔的都在笑,其实碰到什么事都习惯自己处理。”
“读大学的时候,我哥阑尾炎犯了,一个人去医院做手术住院,要不是他朋友告诉我们,我们根本不知道。”霍鹿看着陆凛道:“你想想,一个人能独自去做手术,他是有多能忍啊。。”
陆凛听她一件事一件事的往深处讲,手握在沙发边缘,卡得很紧。
听得只想进去抱着他摸摸他的脸。
霍鹿其实什么都知道。
从裴灼每个月固定去公墓给妈妈送花,到他在实验受过的每一个委屈,她都在默默看着,变着法子对他好给他温暖。
“现在陆老师,你也在这里了,”霍鹿揉揉眼睛道:“你要是对他不好,我得火烧语文组。”
陆凛一言不发的抱了抱她,松开手时拎起了裴灼放在门边的备用钥匙。
“我去给他煲汤。”
他很少做承诺,有时候会觉得承诺这种事太虚。
但至少陪伴是真的。
裴灼睡着睡着,迷迷糊糊地醒了。
他闻见了乌鸡汤的香味,好像还有香煎小羊排。
他摸索着下了床,瞧见厨房里灯是亮的。
……我之前在哪儿来着?
陆老师车上?
通宵不睡又临时补觉的感觉很像宿醉。
脑子里好像什么都记得,又好像什么都忘了。
裴灼放轻脚步走过去,瞧见陆凛系着围裙在切葱。
砂锅里乌鸡汤在咕嘟咕嘟响,旁边电饭煲已经蒸熟了,餐板上堆着切好的青椒蘑菇和肉丝,水池旁晾着圣女果。
“陆老师?”
陆凛没听见声,还在尝汤淡不淡。
裴灼打开门,缓缓抱着他道:“陆老师,你下午都没睡觉吗。”
陆凛递过汤勺,喂了他一小口:“小心烫。”
“我睡了一会儿,还好。”男人摸了摸他的脸,确认他体温正常,侧身解释道:“这边有炖好的粥,蒸锅里放了流沙包,时间帮你定好了,早上起来记得吃。”
裴灼把脸埋在他的背脊上,抱着腰闷闷道:“陆老师晚上不留么?”
陆凛俯身亲他的发:“家里有文件,明天要带去学校。”
周一再上课的时候,余旭也到了。
他尽量表现的很镇定,但还是脸色苍白,眼睛里没有什么精神。
裴灼懂他丧母的那一份疼,早读的时候在他手边放了一瓶热牛奶,没有说多余的话。
时间会慢慢麻木掉某些情感,它们依旧存在,只是不再刻骨。
期末考试越来越近,大部分人都在抓紧时间复习。
但也有少部分人在忙其他的事情。
像自主招生的资料、自荐信和推荐信,以及奖项简历之类的梳理,很多家长甚至在高二上学期就开始着手准备。
年底和明年年初就是雅思托福的考试,有些学生家里想要双保险,文化课和英语同时顾着,忙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