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这个得到的少却一直在不断失去的人,每个人都会为他痛心难过,这其中,江崇律明白的最多,他明白顾栩所有失去的东西从来没有回来过,原来人真的会从过去的日子里不断消失的。
最绝望的词是来不及,最遗憾的,最遗憾的是,江崇律啊,你也没有成为例外,没有例外的让他一次次失去,没有例外的回不到他的身边。
已经撑不下去了,无法再在顾栩在和不在的日子里苟且偷生。可顾栩在那些他在和不在的日子里,又是怎么的痛不欲生呢。顾栩还活着,但江崇律已经是个幽灵了,他拿顾栩的被子蒙住头。算了吧,他想,何必要等十二万年呢,他可以陪着顾栩的,在今后的每一秒,明明都可以。
顾栩想留一天,就陪他一天,顾栩要走,就陪他走。
圣诞前那天,平安夜。天气特别好,不冷。国外的对这个季节的氛围更隆重些,他们都见到了整条大街的节日气氛,但关上门,是没有欢声笑语的。
谁也不知道顾栩是如何记得这一天的,江崇律其实也不想他记得,顾栩的每一个节日,都没有好的记忆。
那天,他给海茵包了个红包,让海英长大了看。海茵看不懂,点点头。顾栩又打趣着关照他藏藏好。
江崇叙偷偷拿给他看,是一份继承书,也叫..也叫遗书。
他仍是细致的给每个人准备了一份小小的礼物。江崇叙得到了一只领带夹,许景行拿到了一只毛绒玩具,连厨房那天的帮厨阿姨,都得到了一份鲜花。
江崇律靠在门坎上对着深黑的夜吐了个烟圈,他想起了曾经那只有着星星和月亮,模仿银河的手表,跨过整片海洋,这里是没有的。
“hi”
江崇律转过身微微讶异,心跳却是一下比一下更急更重,室内安静的很,他们都默契的保持沉默,看着顾栩慢慢走过来。
他看不见,找不到声源,所以看着的方向其实并不是江崇律的正脸,他笑起来有一种非常久违的感觉,不沾尘世的单纯和年少。
这个笑容一展开,江崇律瞬间痛苦的明白,它不管如何好看,怎么耀眼,都跟“江崇律”这个人这个名字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
“这是给你的
他指尖递来一个通红的大苹果,江崇律用颤抖齿尖咬了咬内唇。
他总要不断的抬头,不断的仰望,能抑制住潮水澎湃的湿意,却怎么也挡不住心口汹涌的痛。
顾栩伸着手,有些疑问的晃了晃苹果。
江崇律站在他面前微微启唇,那句谢谢不敢出声,顾栩笑了笑,也许是当面前这个羞涩的中国流浪汉不好意思,他轻轻拉起江崇律僵硬的袖子,把苹果放进他手中。“要平平安安啊。”
江崇律蠕动着唇,终于别开脸去。
他想,那一年的圣诞节,他给顾栩的一颗苹果,大概是颗毒苹果,顾栩终于要被他毒死了。
滚烫的烟头烧到了他的指尖,他没有立刻丢开,而是上瘾一样感知那种灼痛,这样的痛如果能转移淤积在心口和每一根血管的绵密刺痛,他觉得他还可以承受千倍万倍。
连续降雨,使特拉华的河水都涨高了。
渐渐的。顾栩昏沉的时间越来越长,每天都得非常用力才能汲取一些空气。有一天他醒来摘掉了呼吸机。说想要出去透透气。
许景行找了辆轮椅,推着顾栩很慢很慢的去柯蒂斯兜风。
他这天心情极好,微笑着眯起眼睛,翘着鼻尖闻雨后青草的空气。
“是有人在卖棉花糖吗。”
没有人卖棉花糖,是一辆移动的货车,卖甜甜圈和冰激凌。
许景行问“想吃甜甜圈吗,是卖甜甜圈的”
顾栩点点头“好啊。”
许景行向货车走去,顾栩坐在椅子上慢慢淡了笑容,他伸手像是摸了摸空气,轻轻了呼吸了一声。
“哎。”
江崇律不知道他在叹息什么,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行,他看见有人在偷拍顾栩的脸,有些不高兴的向前走了几步,阻挡视线。
一辆滑板顺行过来,打到了顾栩的腿,他的腿晃了晃,连轮椅都歪了歪,学生模样的人迅速取走了滑板,顾栩就成了正面对着一张榕树的傻傻模样,他似乎也想调整一下座椅,但草地难行,他不得其法,差点摔下来。
江崇律默默伸手扶住了他。
他本是不敢的,许慕说不能再在任何时候让顾栩有情绪波动,他撑不住半点激动或激烈的情绪。他只是下意识的这样做了。
隔着衣袖,他把顾栩扶在座椅上,给他的轮椅换了个方向。顾栩茫然的怔了怔,眼中稍有些慌乱和不稳。
江崇律退开了几步远,突然的,他看见顾栩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一手扶着椅子,接着就是一个踉跄跪到了地上,江崇律从来没这么生气过许景行是这么个废物。
他忍了几秒,又捏了捏拳,才走过去把他抱起来。
一个短暂的怀抱,顾栩十分安静的垂着头,他膝上有些泥,江崇律没敢去擦,在顾栩的发尾扫过他的脖子,感觉怀中是个真实温热的躯体时,江崇律咬着嘴唇一声未吭,趁着自己来不及产生不舍的情绪,他把顾栩还到了轮椅中。
顾栩轻声说“谢谢。”
许景行很快跑过来,瞪了他一眼,他几乎把除了草莓外的所有口味的面包都买全了,拿来叫顾栩自己选,顾栩要了个芒果口味的,甜甜圈上的巧克力太甜,顾栩不能吃,他闻面包的味道后浅浅的咬了一口,鼓着腮细细嚼了好半天,才吞下去。
许景行问他好吃吗,他说“还好。”看,连许景行都知道,他是不喜欢草莓的。
江崇律早知没有任何情感会饶了自己,但每感知一次,还是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细血管在受刑。
江崇律在远处慢慢的跟着,顾栩一路都在沉默着。
路间是亭亭森森的遮阴树,雨后的水汽还没有被蒸干,微微露出来的眼光穿透树层,零散斑驳的落在顾栩洁白单薄的侧脸上,在极优越的眼角和鼻翼投了淡淡的影,看上去有些低落。
许景行笑了下。“是今天的甜甜圈不好吃吗,等你到家后,我就去另一条街买好吃的那种怎么样?许慕上次给海茵带的那种,不那么甜的。”
顾栩摇了摇头“下次吧,下次再去买好了。”
许景行顿了顿,说好。
顾栩似乎也想到了这种类似于下次的词,其实挺遥不可及的,他换了换语气说“明天吧,明天买,买红豆味的”
“好啊,买红豆味的。”
许景行手中有颗藏蓝色的宝石袖扣,他走到半路,停下了推车,而是朝顾栩蹲了下来,他握着顾栩放在膝上的手,认真又虔诚。
“顾栩,你想结婚吗。”
江崇律在树下凝住脚步。
许久许久,顾栩轻轻的抽出手,遥了摇头“ 和谁 ”
许景行粲然一笑,说“我听说,如果一个人来到世上,最后走的时候也是孤身一个人的话,到了地下会被欺负的。”
“顾栩”许景行拿那颗漂亮的宝石袖口放进顾栩的手掌心。“这是我叫海茵偷来的,原本是想着我死了以后,带着你的东西,下辈子循着味儿还能找到你。但是我现在觉得它其实也适合求婚。”
顾栩捏着那颗袖口,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笑了笑说“原来是这样的吗。”
“是啊,所以不想被欺负的话,要和我结婚才行。”
“我带着这颗袖口走的话,就不会被欺负了吗。”
许景行笑着说“是啊。是这样的。你拿着它,等我下辈子来找你。”
顾栩笑起来,他摩挲着那袖扣,紧紧的握在掌心中。“好啊,那我就等着它的主人来找我。”
许景行开心极了,眼神亮的发酸,鼻尖都红了。
“我是真的喜欢你。”
顾栩侧了侧头,美好又单纯。“我真的很好,我性格也很好,长得也好看啊,照理说,谁都会喜欢我的..”
“每个对我说喜欢的人,我都信了,我这么好,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许景行边推车边说道“你说的很对。”
“我听说,人是不会爱一个跋山涉水去见他的人,只会爱一个跋山涉水去见的人。”
“当一个人跋山涉水来见我的时候,我相信他是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