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贴纸引发的血案+番外(63)
“给我吧,我一会儿扔他办公桌上。”胡杨不敢闭上眼睛,他抓起衣服想要蒙住脑门儿,没想到一个急刹,周白陶的钱夹就那么掉了出来。
皲裂的旧皮夹和这件新西装完全不搭,而摔开的皮夹里掉了张照片出来——这只是一堆树干,看起来像是生了蕈菌的白树皮。罗清华弯腰捡起那张照片,胡杨这才看清好像是翻拍的油画:“什么画啊?给他塞回去吧。”
“是列维坦的《白桦林》。”
第五十一章
正如周白陶所说,发布会当天,记者的提问全集中在了韩小莹自杀事件。营销号似乎串通一气,净发些追悼稿,更有大V出来表示说这是一个好演员的陨落。她的死并未在众人心中激起多大水花,但文艺圈有个尿性——只要你死了,你的作品就会因为死亡,带上一种独特的价值。
没有人关心这部即将上映的电影表达了什么,反倒是有一群人开始挖掘主演、导演和编剧之间的关系。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又被挖出来重提,九年前被禁播的电影也频频走上私人点映会的屏幕。
人们似乎想从微博的只言片语里发掘所谓的“真正死因”,更有甚者在豆瓣上写推理贴,从婚姻失意写到养小鬼、下降头,一切都显得那么怪诞,题目也很有噱头:“那部电影是不是被人诅咒了?”
但热度随着尸体的冰凉逐渐散去,还不到一周,关于死亡的讨论就已近乎停止。粉丝更在意胡杨和廖风亭的CP,连韩小莹的葬礼都在隐秘的角落成为了磕糖的证据。胡杨抱着一束白色百合从车内走下来,从停车场到灵柩的距离堵满了人——无非是小报记者和一些粉丝,有人甚至还喊着胡杨和廖风亭的名字。
绵绵细雨中的黑伞挤开人群,最终停在殡仪馆门口。胡杨给家属递去一个分量不轻的白包,走到棺椁旁献上了那束含苞待放的花。闪光灯如同闪电,一下一下地晃着眼睛,胡杨背过身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做个好梦吧。”
不管这个人生前做过什么,死亡都对她的一生画上了休止符。绵延的只剩下那些无法捉摸的东西,比如眼泪里的爱恨,比如怀念或者还未说出口的愿望。这一切都即将被黄土掩埋,顺着窗沿淌下的水流汇入漫长的时间之河。
事情发生之后,无论原因还是苦衷都已经成为过去——一种被激进者视为无用的东西,可总有人在其中沉湎。胡杨坐车回公司的时候突然感觉一阵头晕,他摇开车窗深吸了几口带着水雾的空气,这才解除了一些胸中的窒息感。周白陶就算了,就连银裴秋和肖华都没来参加这个“朋友”的葬礼,他似乎抓住了点儿头绪,可心乱如麻的感觉实在过于难熬。
“你不能原谅他吗?”
风铃碰撞发出几声脆响,微光之中的肖华似乎比玻璃还更透明。他张了张惨白的嘴唇,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被单:“胡杨,原谅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回到从前……”
那天胡杨只是叹气:“可咱们不是还有未来吗?从前,真就那么重要?”
“你的过去,你的记忆,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构成了现在的‘胡杨’。”肖华慢慢闭上眼睛,“但我本来可以不是这样的‘肖华’。”
留有遗憾或许才是人生常态,但胡杨知道这句话并不能安慰到这个人。那天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沉默,沉默地看着,看着肖华对病房外欲言又止的江行云流泪。
他抱着周白陶那件西装打盹儿,连有人半途上车都没发现。等到了目的地,罗清华才把胡杨叫醒。他一看自己空空的手掌,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这衣服不能再丢了我真的没钱了!”
“你瞧瞧他这德性?”周白陶撇了撇嘴,将手上的皮夹塞回包里,“放心,你现在就算扔十件这个衣服也赔得起。”
“……您来啦?”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态度特别不对呢?”
韩小莹下葬那天夜里就是先前定好的试映会,只对小部分预购邀请函的人开放。胡杨叹口气跟着周白陶走向放映厅,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并不想见到“因为自己而来的人”。他垂头跟着周白陶走,第一回 没去看那些对向自己的镜头:“我觉得有点儿难受。”
周白陶白了他一眼:“我没工夫跟你伤春悲秋,调整好状态。”
“这是秋哥的作品啊。”
“你就没在里面演角色?”
“啊?”
“这是你的经历加上他的想法所诞生出来的东西,”周白陶难得严肃一回,他们走到拒绝参观的化妆间,周白陶才说出另外半句话,“这不是属于他的东西,属于参与制作的每一个人……这是所有人的劳动成果,不应该被某个人因为私欲所占据。所以,我看不起韩小莹。”
这不该是以她遗作冠名的电影。周白陶见胡杨不说话,抖了根烟递过去:“因为你之前是偶像,你给电影带来了更多的曝光度,银裴秋都该感谢你。到了这种局面,没有人会在乎看电影的是为谁而来,只要有人看不就行了?会有人被触动的,被内核里的东西。”
“我还以为周哥你只了解怎么搞钱呢。”胡杨接过烟咬在嘴上,挠挠头瞥了一眼镜子里的人,既不是莫承锦,也不是伊利亚,“毕竟我是胡杨嘛,可能性很大!哦对了周哥,不好意思啊,你钱夹里那照片儿昨个儿掉出来了,弄坏一个角。”
“知道是什么画吗?”
“五道口说是列什么坦的白桦林?”
“对。”
“罗清华,你过来。”周白陶找了张凳子随意坐下,从公文包里翻出一个PAD扔到罗清华手上,“之前我锻炼你不少,今后胡杨的工作我会逐渐移交给你……不是想当经纪人吗?怎么这副表情啊?”
谁见了周白陶那一脸慈爱的表情都会吓一跳,更别说罗清华这种初出茅庐的菜鸟。她诚惶诚恐翻看着胡杨接下来的日程安排,视线不断在两个人之间来回跑:“那个,老板,周哥,我会好好干的!老板肯定能红!真的!”
胡杨声音有哑:“我给你赚不到钱了?”
“我的钱够多了,”周白陶摇摇头,“小胡杨,你神仙爷爷我累了,最后陪你一个活动……苹果娱乐的股份我转给了韩承勋,条件是给你开个人工作室。清华虽然个子矮了点儿,气势比我刚进圈子的时候好不少,改天攒个局,带你多认识点儿人。”
“您怎么一副交代遗言的感觉?”
“因为我不打算再在国内待了。”
可能说这话有点儿难以置信,除了赚钱,周白陶还是有其他愿望的。他有节奏地敲击着椅子把手,低头优雅地吐出一口烟。当一个人觉得自己身负使命时,似乎生活都有了盼头——追着那一抹微茫的光,哪怕是烈火焚身也在所不辞。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觉到劳累,从工作中抬起头看到窗外的北京,竟然开始觉得厌倦了。
讨厌办公室的富贵竹,不喜欢对面大楼的霓虹灯,连房间里最喜欢的定窑碗也看不顺眼。他的精力似乎在电影技术审核通过那一瞬间就溜走了,所剩下的只有一具行走的皮囊。
他的感情掩藏的太深,连最亲密的人都难以窥见一二。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发现过周白陶的虚耗与疲惫,但他自己在深夜时都快无法呼吸了。如果英雄迟暮,最多一饭三矢,可恶人如果疲惫,那势必将会被其他人砍掉头颅。周白陶对着胡杨笑了笑,摇头碾灭手上的烟:“听过范蠡吗?我要急流勇退了。”
“好好干,胡杨。你是我带过最有可能性的人。”
那天晚上,胡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的。那115分钟似乎比一辈子还更漫长,他紧紧握住银裴秋的手,深呼吸憋住眼眶里的泪。周白陶坐在胡杨右边,时不时低头翻看着那个皮夹。银裴秋咳了一声,小声问:“这不是谢应当时送你的礼物?”
“什么礼物?”胡杨吸了吸鼻子,“什么东西?”
“十二年前他四级过不了,我去当家教,所以他叫我周老师。”周白陶压低声音解释,“银裴秋,替我道个歉吧。”
“我不去。”
“怂狗?”
“怂狗叫谁?”
“你爸今晚必种枇杷树。”
“……”
这次点映会的福利就是拥有一次跟导演和主创面对面交流的机会,主持人cue到银裴秋才堪堪止住这场幼稚的争吵。他利落地站起身走上台去,回头给胡杨对了对拳:“一会儿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