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贴纸引发的血案+番外(28)
“低头,对!靠在窗边半侧面,好好好,光很好,换!”
“胡杨来这边补妆,台本确认一下,拍完下一组接采访。”
“把花拿过来,头发弄乱,领口……纹身用遮瑕盖住!”
化妆棉落在胡杨锁骨下有些发痒,他努力憋着没笑,想酝酿一下采访的情绪。可这人一看到镜子里自己那片白的发亮的胸口,脑子里就想起第一次拍摄短视频那会儿的贴纸。胡杨瞄了眼化妆师,小声问:“你们不是用贴纸遮吗?”
“那种很疼的呀,谁舍得给你这种小帅哥的胸口上贴纸,面积又不大。”化妆师挂着笑,给那块儿皮肤补了层粉底,“我可不想被你的粉丝骂说虐待艺人哦,好了,去采访吧胡杨哥。”
“折寿了我要,叫胡杨就行。”
“哎呀计较什么,以后还期待合作呢。”
不习惯,不自在,胡杨感觉胸口糊了块儿水泥,坐垫上的细毛全变了针,一根根栽进肉里,偏偏他还得笑着望向主持人背稿子。这些稿子主笔也是罗清华,周白陶说是怕了胡杨这张乱说话的嘴,每个问题都准备了标准答案。比如主持人问起胡杨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他硬着头皮说:“没想好,多半是温柔可爱的。”谁他妈喜欢姑娘。
主持人点点头接着问:“你进入这个圈子的契机是什么?”
胡杨像个机器人一样往外吐答案:“以前看电视剧觉得里面的人很帅,然后初高中接触过韩国的圈子,很喜欢跳舞,然后就下定决心要来北京追求自己的梦想。”
假的可以,真正答案应该是胡杨在北京穷到只能去餐馆端盘子的度日的时候,有个鬼鬼祟祟的大哥一把拽住了胡杨的手:“小弟,你想当偶像吗?不要求你会唱歌跳舞,星期天来面试就行,包吃包住。”
主持人为胡杨的回答淡淡鼓掌,趁机还说了一堆关于追求梦想的话,强行点题。她理了理自己的发髻,清了清嗓子笑着说:“哎呀,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儿唠叨?”
“没有,挺好的。”
“有没有想起你妈妈?来这边追求梦想,家里人怎么看呢?”
这个问题没有出现在那张答题纸上,它没有标准答案。胡杨脸上的笑意逐渐减退,他僵硬地拧过脖子,罗清华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甚至以动作示意他赶快回答。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冲着主持人大声喊:“胡杨,妈妈爱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妈妈都支持你!赶快和你的垃圾公司解约吧!妈妈买鸭脚给你啃!以后别吃路边摊了!”
主持人被他吼得一哽,胡杨卸了力瘫坐在沙发上,终于开怀大笑起来:“你出门儿听听呗,工作室外边儿那群妈妈估计特别乐意答您这问题,别说现在想起来……我每晚上睡觉之前都在想,这帮大姑娘怎么这么喜欢当别人的妈!”
“哦,对了,之前那个问题咱们改改答案成吗?”胡杨拿过主持人手里的本子,找场记要了支笔,迅速把温柔可爱四个字划成了一个漆黑的疤。他一笔一划用力在纸上写,边写边冲着摄像大哥笑:“套话咱们就不说了,大家都掏掏心窝子说,我就喜欢那种飒的,有个性有想法的,比如主持人姐姐这种就不错,特别会发挥想象力。”
拍摄完胡杨就溜进车里装死,车还没在苹果娱乐地下停车场停稳,周白陶的电话就快把胡杨手机给炸翻了。先前胡杨看到了罗清华给周白陶发消息,现在这种状况也是意料之中,他迎上罗清华质疑的眼神,点了根烟探出车窗外低笑:“怎么不走正门儿啊?敢情你们现在都喜欢走后门?”
“我觉得老板你今天采访问题没处理好。”罗清华抢过胡杨手上的烟,“周哥确认了所有问题,这个是附加类,他肯定了你都能答,而且这是留给你发挥的空间,正好……”
“你别抽啊,我可不想和你亲。”胡杨长伸手夺回那根烟,直接在手上压灭,“挺好的嘛,附加问题,反正我看的东西里可都没有……打印机没墨了就从他心口挤点儿啊,从你脸上刮一点也行是吧。”
“我对老板你没有什么看法,那根本就不是不能答的问题!”
“行呗,那你想怎么说?你挺像我妈的,尤其是眼睛底下那两道能夹死苍蝇的褶子特别像她,泛着一股岁月沉淀的成熟感?还是说你这嗓门儿特别像东北老娘们儿装模作样撒娇耍泼,找她姘头死乞白赖要买包?”
“胡杨?”罗清华呆在原地,“你到底……为什么不能回答?这是个机会,你的粉丝可以通过这种杂志专访更了解你,这样才像个活生生的人。”
“因为我没见过我妈,你信吗?”胡杨一脚踹在座椅上,“没妈我就不配当人了?我就得拿着这玩意儿一直说?还搁镜头面前说?说咱家阿毛死了,都怪我让他出去剥豆子,现世祥林嫂,靠傻逼卖惨出名的小胡杨儿?得了吧。”
“谁稀罕那点儿同情?”胡杨往地上啐了一口,“算了我滚去挨骂咯,你记得把饭吃了,中午那盒饭你只动了两筷子,小心以后被人给挤飞了。”
活生生的人,这种说法有点好笑。胡杨靠在电梯里哼歌,脑海里一直循环播放潘雨樱在高原上对他那句没人喜欢真正的她。有人连喜欢真正的自己都做不到,谁还敢去喜欢“真正的”偶像?本来就是个画皮职业,非要搞得跟真的似的,但一掏出点儿真东西,不是被人骂就是被人笑。
没等他走到周白陶办公室,胡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谢应蹲在安全通道门边儿抽烟,见胡杨走过来连忙起身向他招了招手。谢应不等胡杨说话,摆出一副做贼的情态,把人拽进安全通道那阴影里让他别出声:“啧,你那小助理,拱火挺行,还好老子能屈能伸。”
“怪不得你弯了。”
“别贫啊,我告诉你,一会儿把你推出去,让周老师把你生撕咯。”
“……我就是上来被撕的。”
“跳舞不行还想当贝斯手呢,走,喝酒,别理他们。”
于是谢应拽着胡杨从楼梯一路狂跑,冲到一层时胡杨感觉自己魂儿飞了一半。他手忙脚乱接住谢应甩过来的机车帽,后座还没捂热,车都已经从公司后边儿飚出去好远。那大风呼呼往嘴里灌,胡杨说个话都怕自己脸变形:“真酷啊哥!你拐带艺人不怕被踹啊!”
“你又不是未成年,哄哄不就得了,咱们东北老爷们儿……”
“哄老婆掏钱包下跪一流!”
“呸,活儿全国第一好。”
一块荒田,两瓶二锅头,三个收工回去的农民大伯狐疑地看着田埂上喝酒的俩傻逼。谢应摘了机车帽一个劲儿甩头,他咬开瓶盖吐在脚边,仰头牛饮小半瓶才喊了一声爽:“听周老师说你犯浑?又没按他要求做事?”
“哪儿敢啊,那叫说话的技术。”
“那您多久去领个放屁艺术家奖?”
“喝酒吧,等两个小时周白陶气就消了。”谢应撞了一下胡杨手里的酒瓶子,他眯着眼睛看向越来越昏沉的天幕,呼出一口浓烈的酒气,“他不会同情任何人的遭遇,更别说体谅。你不要迎着火头往上撞,没那个必要。躲开,等他不上头了,你就按照你之前那种糊弄人的法子说,混混也就过了。”
谢应淡淡地看了沉默的胡杨一眼:“但是银裴秋不一样。”
胡杨学着谢应那副喝酒的样子,一灌就喷了一半儿,鼻腔里还火辣辣地疼。谢应看得好笑,揉了把胡杨的头,顺带拍了拍他的背:“不一样啊,艺术工作者和一个商人哪儿能一样呢?你说是吧,小孩儿。”
第二十四章
“应哥,对于我来说没什么不一样。”胡杨把空酒瓶砸到田埂上,毫不在意地躺了下去,耳边的杂草虫鸣第一次让胡杨感到安心,“什么偶像、名气、走红……你觉着我是在乎这种东西那种人吗?不瞒你说,我当偶像单纯觉得这行业来钱快,想轻松点儿。当时把这行业想的太简单,就想搞钱,吃口热饭。当了几年朋友圈男团也没觉得多不自在,现在才稍微有点儿实感。”
目光聚集在胡杨身上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不适应,从前渴望的“被看见”,没想到别人连他底裤是什么颜色都想看。粉丝在网络那头挖掘胡杨成长的每一个细节,企图用这些点点滴滴来拼凑出一个完美的角色。但胡杨无法承受这样的拼凑,也不敢交出更多的东西,让人看到更真实的自己。组合里那几个哥哥先一步离开,小八见面也不打声招呼,张苗苗离职不知所踪,银裴秋更不是个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