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八方(3)
他发出一声含混的怒吼,满脑子都是把对方打死的冲动,甚至下意识地去兜里摸了刀。然而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就听见了齐磊的声音。
“陶明凯。”他进了大堂,衬衫湿透了,头发也湿漉漉的滴水,“你干什么呢?”
“……”陶明凯猛地喘了几下,心有不甘地说:“没什么。”
过不多时,老板也回来了,笑呵呵地给齐磊递烟,“辛苦辛苦。”
齐磊接了,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伤员,叼在嘴里没点火。
老板也没抽,四处看了看,看见刚才与陶明凯发生争执的人,走过去也给他递了一根。
“附近村子停电了。”老板与他似乎相当熟,“你是不是下午刚从那儿出来?”
方云旗叼着烟抽,把烟都吐在了门外,“嗯。”他含糊地说:“我还想来你这儿蹭顿饭呢。”
老板呵呵直笑,“你运气不太好。”
“看出来了。”方云旗单薄的肩膀靠在门边,抬头看了看天,“一直都不太好……话说那个男的。”他指了指陶明凯,声音也丝毫没有压低,“我把钱退给他了,你没多收他钱吧?”
老板一愣,陶明凯刚被压下去的火又拱了起来,“你他妈有病吧?”
方云旗把事情三言两语说清楚,老板似乎也有点儿为难,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齐磊,齐磊又看了看陶明凯,沉着脸,似乎觉得带他出来太丢人了。
“操,谁他妈愿意住这破地方啊!”陶明凯脸上挂不住,顺手拿了件雨衣往外走,“走就走!”
齐磊没跟他出去,一是懒得管他,二是实在太累,靠在墙边闭着眼睛休息。
过不多时,不知道有谁拿来个药箱,方云旗叼着烟给伤员涂红药水系绷带,光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抽了三根烟。
“你少抽点。”老板劝他,“年纪轻轻的。”
方云旗嗯了一声,含糊道:“饿了,管饭吗?”
老板也蹲着抽了一根,招呼了工作人员起身去准备饭,很热络地叫齐磊,“兄弟,出去透透气。”
齐磊和他到了后院,老板从架子上的竹筐里拿了个很新鲜的水蜜桃递给他。
齐磊没吃,捏在手里,问:“他干什么的?”
问的是方云旗。
“是志愿者。”老板靠在放东西的架子上,“经常来这儿附近做公益,小伙子人不错。”
他夸完了方云旗,才想起来他刚和齐磊的弟弟发生过冲突,顿时有些尴尬。
齐磊没在意,低头吃了手里的水蜜桃,他吃相很好,没出什么声音,很快吃完,将桃核扔在垃圾篓里。
众人吃过了饭,方云旗闲下来,坐在大堂一角低头在本子上写什么东西,下意识地去兜里摸烟,没摸到,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那副样子有点像个没零食吃的小孩儿。
齐磊递给他一根,他抬头,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睛看着齐磊。
“志愿者吗?”齐磊与他闲聊,“做公益的?”
“NGO,给戒毒的和出狱的做回归社会的帮辅……”他心不在焉地解释,“能麻烦你给我照个亮吗?一分钟就行。”
大堂灯光昏暗,方云旗又坐在角落里,辨认字迹有点吃力,齐磊点头,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
方云旗用左手写字,字写的相当漂亮,他写完了,才发现齐磊手臂上擦伤了一块。
自然而然的,方云旗解了齐磊的衬衫袖口帮他涂了点红药水,绑了几圈纱布,那双手细长,有点凉,只三两下就弄好,齐磊注意到他的指甲都剪得很短,紧贴着肉。
齐磊不太自在地起身,给陶明凯打了个电话。
通了,没人接。
齐磊的电话还没挂断,就有人冲进了大门,慌张地喊:“出事了!”
注:NGO,非政府组织,不由国家或者政府建立,特指非商业化、合法的、与社会文化和环境相关的倡导群体。有草根也有专业机构,方云旗在的是一个有专业定位的核心服务的NGO组织,专门帮辅戒毒和刑满释放人员回归社会。
第2章
齐磊下意识地想到了陶明凯。
他很快稳住情绪,按了手机回头问那人:“怎么了?”
那人是农家乐的工作人员,看上去紧张的很,右手一直攥着雨衣的一角,咽了口唾沫,勉强冷静到:“有人被埋了,有能帮忙的出来帮个忙。”
陶明凯穿上雨衣冲出去之后,在乱哄哄的黑夜里走了一会儿,看见四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和刺眼的手电筒,看得他十分心烦,恶狠狠地推开了挡路的人快步走了一会儿,他总算得了清净——周围没什么人了。
他自从出事那晚之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倒不是害怕,是觉得不习惯,因为从小的娇生惯养,他对环境的挑剔度十分之高,局子里面的环境如何可想而知。好不容易出来了,还没等好好坐下来休息休息,就挨了他哥两个耳光,连骂带吓地受了一顿,又因为塌方不得不下车淋着雨走路,可以说他这辈子从来没觉得这么窝囊,也没这么倒霉过。
烦躁地踢了眼前不知道谁家的铁皮桶,陶明凯翻了个白眼,他开始想自己要怎么脱离这个环境,掏出手机打开地图看了看,陶明凯大概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并且搜了搜新闻,上面只简单的几句话,路段塌方,暂无人员伤亡,无车辆损毁。当地政府主要领导已经带交通、公安、国土、安监等部门负责人赶赴现场指导抢险……
“这他妈不没什么大事儿吗,搞的多严重一样。”陶明凯骂骂咧咧,站起来,顺着地图指向的方位往回走,想着看看塌方的地方什么情况了,他以为就是这边的公路质量问题,和下雨无关。
但其实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将近十天,一直没有彻底放晴过,长时间的强降雨不止导致了那段公路塌方,公路周围的土路也十分危险,一处塌方后过几个小时,周围也有塌方出现事故的案例很多。但是陶明凯不知道,即使是知道了,他也会继续按照自己的计划离开,与其回去面对齐磊,他还不如让土埋了呢。
然而他没想到,就这么一个赌气的想法,在二十多分钟之后成了真,因为手机信号不好加快要没电,他干脆按了手机,凭着直觉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辨不清方位,就在他困倦地站在原地打哈欠的时候,陶明凯听到了一阵十分不详的、类似爆炸的声音。
齐磊的电话打过来时,陶明凯的手机正插在湿润的土里,手机自带的铃声一次次循环。
因为刚刚发生过一次塌方,大家的精神都还紧张着,虽然入了夜,却都没睡,陶明凯走走停停,又绕了圈子,才走出去不到一公里,刚刚出了事,就有人听到声音赶过来了。
陶明凯这个月已经倒霉到了极限,这时得了一点幸运,一个铁质的、将近两米的农具架也跟着他一块入了土,它砸到了陶明凯身上,却也给了他一点呼吸的空间,没有让他在短时间内就因为窒息而死。
另一点幸运是,他因为过于恐惧,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就晕了过去,避免他因为挣扎把泥土呛进口鼻里。
……
醒来的时候,陶明凯很难受,他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顿时觉得冷汗直流,而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之后,他的冷汗流的更凶了。
“醒了?”齐磊看起来疲倦不堪,将嘴里抽了一半的烟按在了烟灰缸里,眼里的关心做不得假,“哪儿难受?”
陶明凯惯会顺杆爬,一看齐磊这样,他顿时开始发作,“我哪儿都难受,操,腿疼死了……我要是死在这儿,你就后悔去吧你!爸肯定会打死你。”
齐磊本来还记挂着他,知道他算是生死关头走一遭,想着对他态度好点,然而陶明凯气人的功力实在是强。齐磊已经累得发不出火,他嗤笑一声,扔给陶明凯一瓶水,“那你现在就替你爸清理门户吧,我等着你。”
说完了,他起身要走。
“哎!!”陶明凯急了,“你不管我了啊!”
“有人为了救你也受伤了,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我在这儿守了你半夜,现在你醒了,我出于礼貌,替你去看看他。”齐磊转过来看他,“还有什么吩咐吗,少爷?”
陶明凯梗着脖子不看他,“这又不怪我,我哪儿知道会出事儿,又不是我叫别人去救我的……你别搞得好像我多罪大恶极似的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