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野心(30)
“站这儿不冷吗?”严奚如手指刚碰到他的肩膀,俞访云却像触电一样躲开了,回神才发现是他。
“师叔。”他一愣一答,眼睛通红。
做这一行的,看遍多少生离死别,严奚如想俞访云不至于如此脆弱。但也许是因为小双爸爸在病房门口无声的恸哭,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爸爸。不知道俞父离开的时候,六七岁大的俞访云如何面对这样的场景。
他和严成松的关系冷淡至此,但要是设想一下父亲离开的场景,想也不敢想。
严奚如忍不住走上前一步,让他靠近肩侧,压下了手掌。像隔着山水迢迢,时光万重,扶住七岁的俞访云瘦弱单薄的肩膀。“给你靠着,有我陪着你。”
走廊上人来人往,俞访云想后退,却被锢住肩膀,侧过头抵上了严奚如的肩窝。
他只是迎风喷了消毒水,风太大,反被糊了眼睛,谁知师叔就一副心疼贴己掏心窝也想当他干爹的模样……好吧,那就靠一下。
江简的对象是云山呼吸科的护士,隔几天就要去给那儿送温暖。内外科最忙的季节全让他摊上了,顾对象的就顾不上自己的,江大夫最近迟到早退,满头憔悴,累死之前给老大留下一句旦旦遗言:千万别找同行。
办公室又只剩两个人,俞访云不知为何又板着一张脸,严奚如偏去招惹他:“豆蔻?”
对面“嗯”了一声,不太想理他。
“后天我去东京出差,有没有东西要带的?”
对面摇头,严奚如又推过去一个长着皱纹的苹果:“八床的奶奶送的,给你留着。你之前不在那么些天,它都等老了。”
俞访云收起皱巴巴的苹果奶奶,闷闷不乐地下了班,在门口捡到一只俞霖。他翘了两堂选修课,从学校跑来医院给俞访云送被子,等到天黑才等到哥哥。
俞访云一见他头都大了:“我明天就要搬家了,你又给我送一箱。”
“主要是送这个,我妈给寿寿织的毛衣。她在朋友圈看见你发的照片,说你做的太丑了,偷偷摸摸织了好久呢。”
俞访云接过来一看——鹅黄色的细绒线小背心,背上几朵立体的粉色钩花,和俞霖身上的毛衣一个配色,肩上也有三朵小花。
俞霖很自豪地扯起胸口:“还剩一点毛线,我妈给我也织了件毛衣。哥你要吗,给你也来件。”
这毛线剩的何止一点,俞访云摇头,不想和寿寿穿父子装。他蹲在地上收拾书,清净没一会儿,俞霖就喊饿。“桌上看看有没有吃的。”
“有个苹果,我去洗洗吃了。”
——就是严奚如给的那颗烂苹果,俞访云大步冲过来:“吃别的去。”
“这苹果都放蔫了,留着干嘛啊,而且这哪有别的啊……”
家里确实没什么囤粮,俞访云打开抽屉,捡出一颗核桃扔给了俞霖。“哥,你们学霸都这么奇怪吗?别人收藏画收藏古董的,或者炒金子炒房的,你要炒核桃?”
俞访云懒得理他:“吃不吃?不吃我给你煮面条。”
“不,别!你好好说话不要动手!我吃核桃,核桃就挺好的。”
装箱收拾加上安顿寿寿,俞访云忙了一通宵,临走也没忘了带上那个苹果奶奶。
一大清晨,俞访云把十几个纸箱装上面包车,塞满了,装不进寿寿的玻璃缸。虽然新家只隔一条街,但总不能这样抱着乌龟走,站在路口打车,过路的出租车见他怀里一米宽的玻璃水缸,刹车都不敢踩一脚。
俞访云正对着寿寿叹气,一辆车停在面前,摇下了车窗:“你一大早出来在溜乌龟?”
今天天气好,严奚如去听了早戏回来就撞见这豆蔻,左右清闲,捎他一段路。“别人养宠物都是猫猫狗狗的,就你抱只王八。”严奚如又瞥了一眼,“长得挺王八的王八。”
“我爸小时候给我算过,说我五行缺水,命里要养水。我从小就在家里养鱼,没养多久。后来接回来这只乌龟,为了能养久一点,就叫它寿寿。”俞访云认真解释,“我爸还交代了,这是接到我们家的玄仙,是来保佑我的,正式场合不能这么喊。”
“那正式点喊它什么?龟大仙?”
俞访云一本正经道:“干爹。”
“噗——”严奚如握方向盘的手笑得直抖,差点在绿灯的路口踩下一脚刹车。
他们到了地方,师傅的面包车也刚到,卸下货就走了。严奚如挽起袖子抬了最大的箱子,自觉开始搬东西,俞访云抱着鱼缸腾不开手,就跟在他身后。
老房子没有电梯,楼梯又狭窄,还好在二楼。十几趟才把东西清得差不多,最后就剩了两箱书。俞访云在上面收拾,严奚如坐在箱子上松解会儿腰,看见一楼那院子郁郁葱葱,摆满了花植盆栽,围栏上还爬了牵牛,是精心打理过的花园。
走近一步看,那树枝上结着累累金果,严奚如揣测这位主人多半是位热爱生活又退了休的大爷,一般人不会有如此闲情和工夫。
院子的门咿呀一声打开了,闲出屁的老大爷正好举着水壶迈出来,和他两眼对两眼,同时见鬼似的后退了半步。
俞访云买的是二楼户型最小的一间,一室一厅一阳台,虽然老楼年代久远,但前房主刚刚装修,里面还算清爽。严奚如在屋里转悠一圈,户主收房来的,自己点评:“最大的优点是离医院近,走路就五分钟。好是挺好的,就是邻居不怎么样。”
真的户主不明所以。
师叔帮完忙也不走,让俞访云不要把他当人看,搬个椅子到客厅坐着。这豆蔻书可真多,十几个箱子有一半都是书,拨开脚边一个黑色塑料袋,滚出一个颅骨模型。
俞访云把书分门别类码得整齐,弄到下午了才差不多,起身看见严奚如趴在椅背上,抱着头骨睡着了,起身就吵醒了他。“饿吗?”
本想试试他的饭能有多难吃,但家里没备菜,只剩给寿寿留着的碎肉。不能让干爹饿着,严奚如说:“算了,去楼下餐厅吧。”
楼下哪有饭店开着,俞访云没问明白就被拉了出去。一楼大门正敞开,主人在扫自家门前的瓷砖地,俞访云第一次与这个邻居碰面。
严奚如贴到他耳边:“看吧,就说不怎么样吧。”
沈蔚舟见他也不怎么样:“我刚拖过的地,你能不踩成这样吗?”
“你这块地整栋楼长了腿的经过都要踩上两脚,关我屁事。”说完又跺了个脚印。
沈蔚舟无语至极,丢了苕帚转身回屋。严奚如撑住他的门,将旁边人先推了进去。俞访云脚下一跄,满头雾水——这是干嘛?至于这样挑衅吗?小学生吵架为什么要拿他当道具?
严奚如进门先介绍:”这是俞……”
“我认识。”沈蔚舟打断了他,伸出手,“俞大夫,好久不见。”
俞访云还没握上手,严奚如就打掉了对面的手腕:“没见你和我这么有礼貌。”
沈蔚舟冷冷瞥他一眼,再次伸出手:“舅舅,身体最近还硬朗吗?”
作者有话要说:寿寿:没想到吧,我是你爹。
第21章 平仲之木
“他和我妈是一家的, 具体有一些曲折的关系,反正最后算下来, 就成了远房大舅,远得不能更远……”严奚如在俞访云耳边小声解释,并且强调,“只是辈分大一些, 年纪不至于大出多少。”
沈蔚舟和他是有旧仇, 但不是在医院积累的怨怼。是小时候毛都没长齐的严奚如不做人,把另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沈蔚舟按在地上捶,打作一团之时还要威胁他:“喊不喊舅舅?喊不喊舅舅!”如此结下的梁子, 这是世仇。
沈蔚舟正好今日正好扩充冰箱, 满桌的热菜中间还有盘湖蟹,这是让江简心心念念的手艺, 全让大舅占了便宜。餐中他提及俞访云的研究方向:“心肺一家,以后有很多地方交流。”
俞访云点头:“我手上在做一个心肺代偿的循证研究,正好有问题想请你。”
“嗯,随时可以下楼找我,等门外汉不在的时候。”沈蔚舟斜睨严奚如一眼。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两人关系古怪,如今见着他直接登堂入室,更加看这个舅舅不似一正经人。
严奚如对他们两的话题毫无兴趣,专心拆螃蟹。沈蔚舟恨他扶不起的阿斗, 上一篇文章拖了半年都没发表,内容都过时了还在手里攥着。所以手术做得再多有什么用,没有科研和课题加分, 能拿出手的成绩总是和廖思君差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