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姑娘和桑小姐(3)

怀里的人打着寒颤抖着身子，不看她也不回应她，她看不透她是恐惧还是厌弃。

她将披风解下披在对方身上，一句话无奈地仿佛叹息，她说，桑姐儿，嫁过去吧。

桑小姐抬起那双仿如海棠花衰败的眼，看着凤冠金裙的秋皇后，半晌缓缓叩了个头：皇后要臣女嫁，臣便嫁罢。

后来君王驾崩，幼子践祚，太后垂政，那建宁王一党被忠诚护国的纪将军绞杀了个干净，独独留下了不尴不尬的桑家。桑家为建宁王党羽，却是纪家姻亲，满朝文武皆难处理，遂过了凤阁鸾台上折子询问秋太后懿旨。

新王登基大赦天下，加之纪将军战功赫赫，皇家不好不卖他面子，朝臣心里都明了，这个桑家，怕是都保下了，看来先皇当真有远见卓识，将桑小姐嫁过去就是为了今日。

桑帅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朝皇陵跪地三叩头后便举家随着纪将军迁到了边塞，聊发少年狂，打个蛮子保个边疆……也确实不想看秋阁老春风得意的模样。

年轻的秋太后在宫里细细的梳妆，来了宫里，她才知道深闺的日子有多漫长，多少个日日夜夜里，她只得借着梳妆将这样的日子打发走。

她知道她的姑娘经此离开便再也不会回来，便如同当年那扇宫门关闭她就再也无法离开。可她不明白为什么早已知道结局，却还想来城门看看她。她告诉自己，仲春三月，东风正好，她只是想放风筝了。

长亭复短亭，桃夭映柳绿。

折柳欲遗谁？斯人永不归。

适逢东风起，那只蓝蝴蝶纸鸢挂在了柳梢头，秋太后恍恍惚惚追到树下，忽然想起，再没有一双手，替她将风筝取下来了。

恍惚岁月如流水，须臾又是数载。纪将军在边关仍旧屡立战功，桑帅也不甘人后，连当年的桑小姐，如今的纪夫人都立下不菲战功，人人都恭恭敬敬叫一声桑太君。桑家是罪臣不好明赏，秋太后懿旨赏赐全给了纪家。赐了纪将军丹书铁券，赏了桑太君一品诰命，朝堂风云变幻，秋家却还是那个如日中天的秋家，桑家也还是屹立不倒的桑家。只是有什么，再也不一样了。

秋太后气若游丝躺在床榻上，这些年来处理朝政，她也是熬干了身子，目光混浊什么都看不清，她便静静回想着秋家那座绣楼，想着积了灰的瑶琴和谢了花的高墙，高墙那面是桑府的苦楝树，树下养着桑小姐最爱的红嘴鹦鹉，一景一画她都记得，却怎么也记不起那个红衫红裙的姑娘的模样。

真的是太多年了啊。

她这一生，富贵荣华也好，权倾天下也罢，只是终有求不得。

迷迷糊糊中，她又回到了秋府，花墙上爬满了蔷薇花，她静静看着苦楝树上摘不下的蓝蝴蝶，等着一双素手从树冠伸出来，对她说一句：隔壁的秋姑娘啊，风筝还你，给我做媳妇吧。

秋太后皱纹恒生的脸忽然泛起了宛如少女的笑意，她轻轻说，好。

——这是她今生唯一的求不得。

宫城里丧钟长鸣，秋太后想着，幸好传不到边疆。

午夜梦回，桑太君朦朦胧胧回想起年少轻狂时光，隔壁的秋姑娘笑着问她，那时你抢了我的风筝，说要娶我做媳妇儿还作不作数？想起了自己兴冲冲告诉父帅，却被锁进祠堂狠抽了一顿鞭子后拖进了军营，想起了帝后大婚时她从门缝看见的那双几欲落泪的眼，想起了皑皑雪地里那把艳艳海棠的伞，想起了远离京城时长亭外绿柳下的失意人……她从怀里掏出两缕黑发编成的同心结，轻轻说了句，秋姑娘，一直都作数啊。

如果有幸，你恰好看完了它，请不要告诉桑小姐，她的姑娘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