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醒【CP完结+番外】(45)
“啪!”
这一下竟然很大声,池逾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生命垂危、缠绵病榻的年老女性会有如此大的力气。他感觉脸颊有细微的热流在蔓延,随之而来的是恍惚的刺痛。
也许是被池夫人无名指上的戒指刮出来的。
那枚戒指像已融进了她的骨血,从未摘下,永不分割。
第37章 绘心花
谷蕴真回斜阳胡同换衣裳的时候,在巷口被邮差喊住,说他有一个大件。他一头雾水地让邮差把那口沉重的扁长箱子抬进家里,确认信息之后签收。换好衣服出来,谷蕴真又竭力回想,但实在没有什么物件来往的记忆,最后决定还是打开看看。
但开箱之前,谷蕴真其实有些奇怪的预感,他好像隐约知道里面会是什么。
打开之后,里头静静地躺着一把漆黑的桐木古琴,那张琴的木纹,琴弦,色泽……无一不熟悉。谷蕴真伸手轻轻地一扣弦,轻易地拨出了一道悦耳婉转的琴声。
这声音像来自莺飞草长的童年,又像源于红尘万里的天涯。
这正是他先前因钱财周转不足,在春江水当铺典当出去的那张琴。谷蕴真又想起方才签写姓名时,单子上写的发件人名叫“范余迟”,不由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这是又赔什么罪呢?池逾总有那么多花样。
他在初夏的阳光里深吸一口气,合上装琴的木盒。明明才刚和池逾在宾馆分别,在这一瞬间,谷蕴真却又想再次见到他。
然后他微怔片刻,心想,头顶着这夏日炎炎,自己竟也春心暗动。
谷蕴真今日进池府时,气氛格外诡异,每个人都如临大敌,噤若寒蝉。洒扫的家仆连大气都不敢出,彼此的交谈都是轻言轻语的,尤其是靠近池夫人院子的那边,气氛简直凝滞得吓人。
苏见微不在书房,谷蕴真在隔壁的池逾房间听到他的声音,便犹豫着走过去,发现门扉大开,不需要敲门。从里面传出一阵云南白药混着血腥的味道,竹香都被覆盖,他的心弦蓦地一紧,快步仓促地闯了进去。
这房间有了人住,刹那就变得充满烟火气。此时苏见微站在床头,叉着腰,小大人似的盯着池逾,说:“小舅舅,你疼不疼啊?看起来真的好恐怖,外婆到底为什么总是打你?再说了,你明明知道她会打你,干什么还不早点回来嘛。”
池逾半身不遂地趴在床上,那件破破烂烂沾满血迹的衬衫丢在地上,他的背上棍痕交错,伤痕青紫,皮开肉绽,大多数都流了血,一眼过去简直触目惊心。一个家丁正在给他上药,那手腕抖得不成样子。
池逾下巴抵着枕头,被毛手毛脚的蹭了好几下伤口,连苏见微都懒得理了,气得扭头骂人:“你会不会上药?在上药还是在和饺子馅啊!我的肉翻出来没有?!怎么这么痛……”
他的脾气发到一半,就看见了谷蕴真,于是滞住话音,不流畅地笑了笑,说:“我的蕴真哥哥来了。”
一边的苏见微奇道:“Angel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是我的家教老师好不好?”他想趁机逃脱今天的功课,于是对谷蕴真道:“谷老师,我想照顾我小舅舅,你看他被打得这么惨,我怕他待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我得看着他。”
池逾张牙舞爪道:“去你的,滚去写你的文章!别说本少爷落地以来就没掉过眼泪,就是掉了,也跟你这崽子没有半分钱干系,要你照顾?关你屁事!”
苏见微做个鬼脸,他还心心念念池逾给他带的口琴呢,只想早点去试试。至于池逾,他被揍得走不了路又不是一次两次,苏见微早就司空见惯。
谷蕴真摸摸跑到他身边的苏见微的脑袋,说:“你先去书房自己温书,我待会再去。”
谷蕴真又接过那个家丁手上的药,让他出去。
家丁便如释重负地飘了出去,天知道他给池大少爷上药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往常这事通常是雪月小姐来。但不知道因为什么,这回池逾偏不要雪月,随便在园子里指了他这个剪草的杂使。问题是,这上药的细活跟他平时干的粗活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待房内静下来,池逾趴在那里,忽然听到苏见微不成曲调的、断断续续的口琴声,吹的还是两只老虎,他忍不住扯开嘴角笑了笑。谷蕴真看见了,便说:“伤得这么惨,还笑。”
池逾扣着枕头的一角玩,歪头看他,说:“我开心就笑,跟伤得惨不惨有什么关系了。”
谷蕴真沉默许久,又说:“你真的很会骗人。”
“冤。”池逾立刻出言反驳,他本想开玩笑,但谷蕴真的神情让他一时说不了俏皮话,他敛去不正经的笑意,认真地应道:“从何说起呢。”
“你不是让我别担心吗?”谷蕴真说着微微抿唇,手上轻柔的动作忽然一重,在没有破皮的青紫淤痕处使劲一按。池逾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叫出来,低首埋进枕头里哼哼。
他半天没缓过来,也没抬头。谷蕴真行完凶就慌了,连忙低头去看他背上的伤口,还是原样,没有裂开,但这人指尖发抖,谷蕴真吓得连忙拨他的手,道:“喂……”
“谋杀犯法。”池逾反手拽他,细长的手指互相勾住,他抬起头,修长的眼尾戏谑地弯起来,含笑道:“我都已经这么疼了,你怎么还舍得怪我撒谎啊。”
谷蕴真无言以对,抽回被揉的发红的手,继续给他上药。缠绷带的时候,池逾坐起来抬着手,觉得自己像个残废,但谷蕴真在他身边动来动去,在他视野里抬眼垂眸,与他擦腰蹭肩的,他心里又很舒服。
还总觉得还有点不够。
不等池逾想明白哪里不够,谷蕴真忽然提起:“你是不是又给我送东西了?”
“啊?那个啊。”池逾看着他离得太近的脸,不自觉地盯着红润的嘴唇,肖想着,克制着,很艰难地分出别的精神来回答问题,说:“我在新日酒店拍下来的,说是春江水最近收的一张古琴,我当时看到它,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你。”
“……虽然你也没在我面前弹过琴,教的也是古筝。”他拉回了思绪,歪头笑道:“但是我认为你会喜欢的。”
“我确实很喜欢。”谷蕴真笑了一声,他微微俯身,从池逾身后绕过最后一条绷带,声音在池逾右上方轻飘飘落下,但无端地,分外勾人。
不知道是因为内容还是语气。
池逾又想说话了,他觉得气氛非常地难以形容,于是非要说点什么来搅乱这种,令自己愈来愈招架不住的发展。他想了想,说:“昨晚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能今天见吗。”
“嗯。”谷蕴真心想,或许是因为这人不想被自己看到他被摧残至此的凄惨模样吧。
池逾却说:“我写过信寄回来的,我说我小满时节回陵阳,昨天不是小满吗?”他仰头看着谷蕴真错愕的眼睛,极其认真地说:“如若过了昨天,便是失约于你。”
谷蕴真一时没有话回,池逾蓦地想起什么,愤愤地扬起长眉,没好气道:“难不成池在没把信给你看?反了天了她,我特地附纸备注要给谷蕴真看的!”
谷蕴真用指尖抵住他的眉心,笑道:“乱气什么,谷蕴真看到了的。”
他的指尖不复凉意,微烫,动作缓慢地抚平了池逾的眉心。池逾的视线又开始飘忽不定,他想道,是以扯开话题也没有用,只要对方是谷蕴真,气氛就会这么不能掌控。
那就算了罢。
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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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转眼倾覆,不觉已是夜色悄至,谷蕴真检查完苏见微一天的课业,便待回家。谁知刚出书房,却在回廊里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这人的形象有些灿烂,新染了一头金发,配合混血的五官,若不是眼眸还是黑的,别人指不定以为他是哪来的洋人。他转过身来,看到谷蕴真,便微微一笑,打招呼道:“谷先生。”
谷蕴真用眼神示意他的头发,调侃道:“林老板何时染了发?若再戴一对美瞳,我就要搜索枯肠地与你说洋文了。”
林闻起不轻不重地回道:“用池少爷教的那几句来搭话?”见谷蕴真面色微窘,他便靠在红漆柱边,抱起手臂,问道:“谷先生知道我来这做什么吗?”
谷蕴真自然不知道,摇头。林闻起就用下巴指了指池逾的卧室房门,说道:“想必昨晚他那样匆匆忙忙,定是去找你了,你大约已经知道范先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