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醒【CP完结+番外】(31)
他右手上的胎记与脸上的粉红形成一种洇染的水墨质感,池逾分心看着,觉得谷蕴真或许比仙人还要妖一点点,大逆不道地一想,竟然如同精怪般魅惑。
谷蕴真说罢,轻叹道:“所谓好人一生平安,我才知道这话是句错的。我父亲一生坦坦荡荡,光明磊落,行善施恩,可又有什么好结局呢。他若是泉下有知,知道心血不明不白地毁在我手上,指不定要怎么生气呢。”
他的眉心渐渐蹙紧,池逾一向见不得所有人哀切的样子,说道:“你若是如我一般,镇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叹就叹了,伤就伤了,我懒得劝你一句。但你日日夜夜、牵肠挂肚的都是这么件事,一个早就散掉的戏班子,在你心里比找老婆还举足轻重,这还愧疚?愧疚什么?不是都朝乾夕惕了吗?那我这样真正放任自流的,岂不是要以死谢罪才好赖活着?”
这一番简单粗|暴的话让谷蕴真怔在原地,池逾见他神色入迷,嘴唇微张,冷不丁想起上回自己做过一个以下犯上的梦,又四下眼神疯狂乱转,蓦地发现此刻气氛与场景都与那梦中有些类似,一时心头狂跳,脚下甚至有些如履薄冰。
为了打破这种气氛,池逾连忙把方才做了半天的花环往谷蕴真脑袋上一盖,遮住他那张写着“愿君多采撷”的脸。谷蕴真视野一青,回过神来,微笑道:“大少爷,你的话很有道理,但是措辞有些过于粗糙了。”
池逾立即挤起眼睛唾弃道:“我管他糙不糙?我又不是什么文化人,要我咬文嚼字不如让我去死。”
他突然停住脚边,不再往前走了,谷蕴真虽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停下来,问:“怎么忽然停了?”
“你知道我把你带出来做什么吗?”池逾不答反问,他转过身,眼睛弯成一个很微妙的弧度,久违的妖风从他身边吹出来。
谷蕴真则是被他的笑容弄得心头警铃大作,谨慎而紧张地问道:“做什么?”
池逾让开几步,用下巴示意他看下去,含笑道:“访旧寻花。”
他退开的那片林间土地上,那里有一丛正在盛放,红得妖艳的虞美人。许是因为这里角度冷落,日光只斜照到一寸花叶,于是露水尚未死去。那朝露盈花轻颤,似倾城美人含泪。
无怪杜少陵说,百草竞春华,丽春应最胜。
“我只知道虞美人有毒。”谷蕴真低头欣赏片刻,还是不解其意,只信口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池逾勾勾他脑袋上的花环,说道:“先前在琴行,不小心见到谷老师‘粉面含春’的模样。我左右就是听了西洋的那些朋友的话,要开放思维,于是稍微一发散。只觉得你脸红时,与这虞美人十分相像。”
他说得义正言辞。谷蕴真一时居然无言以对,瞪着他,眼里好像在骂什么岂有此理之类的话。
池逾好像忽然得了什么病,被他这样看,反倒十分心痒,低下头去,不规矩地碰他的脸,还冠冕堂皇地说:“蕴真哥哥,方才你不是也脸红了吗?你觉得呢,有没有一点儿像……?”
谷蕴真被他动手动脚地摸了脸,眼里的光便有些慌乱,但却竟然没有后退躲开,只是站在原地,用很弱的声音反抗说:“像不像,我怎么会知道。”
那一点微弱的抵触,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池逾摸了人家的脸,本该见好就收,但谷蕴真垂着颤|动的睫,任人宰割的表情实在太致命。他便鬼使神差地纵容自己,指尖游移,停在谷蕴真的耳垂边上,慢慢地捏了捏。
滚烫。
不知道是耳垂还是手指,抑或是彼此的、雀跃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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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我来了~
第26章 俟我于城隅
晚间从山腰往山上原路返回,天际残阳如血。池在和苏见微在寺门口翘首以盼,见他们慢慢回来,池逾脑门上多了几个创可贴。池在扁着嘴不情不愿地说:“哥哥,妈妈又叫你去作陪了。”
池逾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我是去见我亲妈,又不是去只身闯修罗地狱,你苦着脸做什么?怕见不着我回来?”
“谁家亲妈拿炉鼎往儿子头上砸呀。”池在小声地嘀咕一句,还心疼地嘟着嘴,担忧道:“哥哥,你现在感觉还好么?晕不晕?我一整天都没见着你的人,险些以为你负气先回陵阳了。问过小和尚才知道,原是与Angel一同出去散心啊。”
池逾:“小小年纪,想那么多做什么。你真要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房里把购物清单琢磨着写出来,趁早给我。我回陵阳后直接出国,到时候若是忘了给你带东西,你可别哭鼻子。”
池在顿时醒悟似的连连点头,并表示你要是不给我买,我一定哭鼻子。
这时,谷蕴真从池逾后背探出头来,对她和煦一笑,算作打招呼。又转回去低头跟苏见微小声说话,询问他近日可曾学习念书,苏见微一脸的骄傲:“我昨儿在小舅舅房里看了一本《牡丹亭赏析》,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乐事……”说到一半忽然记忆却卡壳,他呐呐地收回下巴,不好意思地闭了嘴。
“赏心乐事谁家院。”谷蕴真笑道:“不承想,你还有这种雅兴啊。”
“我当然有……”苏见微于是又得意地扬起脖子来了。
池逾本打算直接离开,余光扫到他的样子,忍不住嘴痒道:“活像只刚从战场下来的公鸡,你脑门上长着大红鸡冠吗?……没有?那你骄什么傲!低下头去!”
他在那里仗势欺人,谷蕴真却袖手旁观。苏见微心中想Angel居然是个助纣为虐的人,极其不服气地哼哼唧唧,表达不满。
池逾欺负完人就想走开,谁知道方才转身没有走出几步,薄外套的衣摆忽地被什么东西牵住,阻碍了他前进的脚步。他回过头,看见谷蕴真因经夕阳描染,而显得过分绮丽的眼尾,那睫羽在黄昏下轻轻一眨,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干什么?”池逾觉得脑袋有些晕,不知道是不是脑门被锤过的后遗症发作了。
谷蕴真唇角弯到一个极为恰当的弧度,正处于缠缠绵绵与泾渭分明的模糊界限中。他轻声问:“池逾,你不会有事吧?”
池逾好像被他笑得缠走了心弦,心脏又跳的很乱,说话时,喉咙里好像含着一颗棉花糖,支支吾吾,甜甜腻腻。
他磕巴道:“……不、不会。”
“那好。”谷蕴真便把拉住他衣摆的手指缓缓松开,再抬头看池逾,这人已经转身窜出很远,身影匆忙,而动作迅速地活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他于是把未竞之言吞回去,静静地看着那边出神。
须臾,池在走到他边上,捧着脸说道:“谷先生,我从未见过哥哥有这么慌乱的时候。”
谷蕴真在心中说,以后你会经常看到他这么慌乱。面上却笑得如沐春风,疑惑地问道:“真的么?不会吧。”
“是真的。”池在侧脸认真又严肃地看着谷蕴真,“我哥哥平日里好在外面招蜂引蝶,图的不都是一个快活吗?他回到家中,哪一天又不是笑容满面的?那些莺莺燕燕,要是能让他稍微搁在心上一点,恐怕他也成不了现在这个风流不羁的池逾。说不准,还整天儿愁眉苦脸的呢。”
谷蕴真听了这话,笑道:“招蜂引蝶?”
池在:“……”你只听到了这个是吗。
因为谷蕴真实在笑得有些瘆人,池在为她哥哥苍白地解释了一句,未见成效。她便带着苏见微离开,临走时说:“我一向是哥哥喜欢谁,我就也喜欢谁的。”
这句话就颇有些意味深长了。
谷蕴真敛去心底的一些酸意,将池在的话反复想了想,发觉这少女确实冰雪聪明,至少比之她哥哥的榆木脑袋,真不知道要开窍多少倍。
这一夜无梦无事。
翌日大早,正是回程,天公不作美,又下起小雨。谷蕴真临走前还是去买了平安符,自己额外题上字,拴上深红色的流苏与平安结,亲手挂到那棵披数点红、承万段愿的菩提树上。
他才挂完,瞥见池逾穿戴整齐地从回廊里转出来,这人确实生得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倒无怪能够有招蜂引蝶、游戏人间的底气。
池逾正安排人把东西都搬到车上,远远地看见了谷蕴真,略一思索,大步走过来问他:“蕴真哥哥,你怎么回陵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