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不冷,要不戴假发呢。头发不行了,剃了重新长。”
小梦摸着爱不释手:“得亏你脑型好看,谁敢随随便便就整个板寸。”抽完了烟,小梦拍拍大腿,要继续挣小费。
“你还去呀?”
“干啥不去,就趁现在去呢,这一波完了都不敢跟我瞎呼了!”
他却觉着没意思。看看手机,时间才十点多,给关藏打电话。没人接。严恪己皱皱眉。
特需病房里,有一间还亮着灯。
孙令娴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关藏给她盖好被子,枕上枕头:“我听说外婆颈椎不好,没事,明早就醒了。”他特意往脖子下面垫一垫,又把电视声音调小,没关。
关静园坐在轮椅上看着他,面无表情,问道:“你要干什么?”
关藏在他面前蹲下,摸他放在毯子外面,皮肤干皱的手,抬头认真地问:“外公,你想我妈妈吗?”
第四十七章
大晚上的,马千家还没睡觉,护工已经躺下了。他开着床头小灯在看手机,刷关达集团的消息。孙令娴弟弟被调查一事,对关静园和关达影响很大,各种消息满天飞,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关藏。正感叹着,病房门一下子被打开了,给马千家和护工都吓了一跳,化着浓妆穿着裙子的男人踩着高跟鞋咔咔咔走进来,扫视了一圈,问道:“关藏呢?”
马千家放下手机,十分不悦:“今天元旦,肯定要去看他外公啊。”说完指指手机,“严恪己,麻烦你看看现在几点——”
“他几点去的?回来给你打过电话吗?我给他打了五个,一个都没有接。”
马千家愣了一下,“没打……那回家早,睡着了呗。”
“不可能。”严恪己斩钉截铁地说,“他外公住哪个医院哪个病房,你知道吧?”
“你要干什么?严恪己!”马千家惊呆了。
“不是我要干什么,是关藏要干什么。”
“关藏要干什么——关藏能干什么?!你到底把他想象成什么人?!”碍于外人在场,马千家不好明说,气得咬牙切齿。严恪己让护工离开,锁好门,站在马千家床前说道。
“我知道他杀了他父亲,也曾计划杀他外公。”
“你说什么?”马千家满脸的不可置信。“谁告诉你的?!”
“关藏自己。”
马千家张着嘴看了他半天,不知是笑是叹:“这才几个月,他对你信任到这个程度了吗?是不是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所以告诉我他外公在哪儿——”
“他没有杀他父亲。”马千家打断他。
严恪己皱了皱眉,马千家吐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包裹着石膏和绷带的腿。“是乐花——是关藏的妈妈。”
“马大夫,我把坏人杀了!”关乐花紧紧抓着马千家的手腕,细得只剩骨头的手指头箍着他,竟然用力到发疼。她的眼神出奇地闪亮,充满勇气,“他不会伤害关藏了,我教训他了!爱丽丝爸爸在帮我呢!”
她还穿着喜欢的印花裙,罩在打底裤外面,瘦得都撑不起最小号的衣服了。脸上带着丈夫留下的伤,胸脯不断起伏,咳嗽,却神采奕奕,带着一种不正常的亢奋。偶尔看着空气说话。
“乐花,你慢慢说。”
关乐花喝了口水,说道:“关藏看见他欺负我,就把他打昏了。我怕他醒过来打关藏,我就、我就——”她两手握着什么东西,做了个扎下去的动作:“他是坏人!坏爸爸!打孩子的坏爸爸!你们不要责怪关藏,我怕他知道妈妈做了可怕的事,就告诉他爸爸出差了!”她这时才难过起来,“我扎了他好几下!关藏知道了会不会害怕我呀?”
“不会的,关藏不会的。”马千家蹲在她前面,安抚道,“乐花,你确定是你做了那件事吗?”
关乐花缓慢而认真的点点头,仔细描述如何杀了丈夫,神情坚毅:“我不能再当个胆小的妈妈了!”
马千家握着她的手,垂下了头去。他松了口气,却又开始呼吸困难。
“马大夫?”关乐花不明所以,轻轻地去摸他的头。
马千家终究还是哭了出来。
“为什么要让别人认为是妈妈杀了我爸?”关藏看着关静园的手背上的针头。关静园歪着脑袋,坐在轮椅上看着自己的外孙,“您明明知道是我。”
“是你妈妈。”关静园口齿不清地回答——他确实身体出了问题,为了避祸躲进医院,却突发脑中风,半身不遂。
“妈妈在幻想,那一刀是我刺进去的——我很确定,外公只是觉得这个说法会将对关家的打击降到最低,对吗?一家人两个疯子,不能连外孙都成了杀人犯。”
“事实就是你妈妈!”半边身子都动不了,却依然气势惊人,毫无颓然。
关藏轻轻地笑起来,“好吧,我们不争这个。外公,外婆死的时候,妈妈死的时候,您有没有后悔过?”
“你妈是我的亲生女儿!你觉得我不会心疼吗?!”关静园瞪着他,低声吼道,哪怕这样做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流口水。“你们有谁理解过我的难处?
“你外婆——当年那个形势,我不那么做我们一家三口都活不了,你没有经历过你不明白!我那么做还能保住她一条命,保住你妈妈,我背后做了多少事你们没有人知道!
“你和你妈妈挨打,你以为我不心疼不生气吗?他要是没有改正我能让他再跟你妈妈过日子吗?说到你妈妈……你妈妈跟那个外国人,还怀了孕!这事儿传出去你们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关藏微微一笑:“为什么要想,我妈妈不会在乎,在乎的只有您,外公。您还是没回答我——害死妈妈,您后悔吗?”
关静园鼻翼翕动,颤抖着嘴唇,想反驳,却又半天没有说话。
严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马千家床前,“关藏的妈妈,是为什么去世的?”
马千家依然盯着虚空中的一点,轻轻地说道:“癌症。”
关乐花因为咳血和消瘦,不得不去了一次医院。检查结果已经是肺癌四期,扩散到肝、淋巴和骨,无法手术,身体机能也扛不住化疗,只能回家,因为骨痛而大量服用吗啡类止痛药。
“根据照顾关藏外婆的保姆的说法,他外婆很大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病去世。只是没有尸体解剖,直接火化,也无从得知到底的是不是,而且关家在海外的直系亲戚,听说也有肿瘤病史。”
严恪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所以,如果不是因为——”
“如果不是因为他妈妈一直被关好几年,也不会拖到肿瘤扩散才发现!”马千家吼道。
他跟关静园说过关乐花咳嗽,可当时关藏爸爸死亡的事情刚出,风波正起,关静园不让关乐花踏出家门半步,就当炎症治,自己买药吃。拖到不得不去医院的时候,早就晚了。
“殡仪馆来接人之前,我看到您在妈妈身边哭,”关藏盯着药袋里的药水,就快要打完了。“哭得很伤心,说‘爸爸对不起你’。”
关静园闭上了眼睛,胸脯起伏,并不说话。
“其实妈妈从没有恨过您,她没恨过任何人,甚至我爸爸。她去世的时候还是快乐的,说爱丽丝和爱丽丝爸爸一直在她身边,告诉我别害怕,她马上就飞起来,陪着我。”
关藏帮关静园把膝盖上的毯子盖好,轻轻握着他的手臂,“我其实很感谢爱丽丝爸爸,他至少带来了爱丽丝,也给了妈妈一个很美好的幻像。”
“那么爱丽丝呢,真的存在吗?”严恪己问道,“没有任何人见过爱丽丝,一个小女孩,活到八岁都没人知道?”
马千家终于抬头看他,像笑又想哭,微微皱着眉头,“其实我这么多年也一直在想:一个幻想出来的小女孩,和一个活到八岁都没人知道的小女孩,哪个更残酷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