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回廊(3)
现在的程景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复健了，秦庭甚至不用医生的嘱咐，已经在这里为他建造了不少得用的设施。还有很多似乎有些眼熟的娱乐用具，程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曾经见过，但他确实满心欢喜。
程景知道，自己越发地在意秦庭。他自从醒来之后、由记忆空白引起的迷茫不安，都被秦庭一点点抹去。而他那空洞的过去空洞的心灵，也逐渐被秦庭带来的暖意填满。
慢慢地在地上试探了一会儿，程景突然发现自己的脚离开了地面。
耳畔吹来的是带着淡香的微风，轻柔而带着点点湿润，熨帖地沾染在脸上，竟如此舒适与安稳。
程景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朦胧的虚影，一帧一帧，飞快地犹如老旧的影片，他越发地感觉到熟悉，却不能看清楚其中的画面。
冬去春来，春往夏至，年复一年。
似乎曾经也有个小孩儿，赤脚踩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嚣张大笑，旁边许多双委屈的眼睛眼巴巴地贪看，可换来的却只是更快乐的连串笑声。
那时候，秋千架后有个修长的人影在推着小孩儿，是谁来着？那么俊秀那么挺拔，眼里是对小孩儿独一无二的宠溺。
啊……是谁呢？
程景的视线变得迷蒙，忽然间，他轻叹似的出口：“庭子哥……”声音几不可闻，似乎融化在了风里。
猛然间，秋千被人抓住了。有人在身后扳住了程景的肩，然后程景看到了熟悉的男人的脸。
是秦庭。他双手很用力，手指陷在程景的肩头里，有些紧，让程景感觉到生生的疼：“你叫我什么？”
程景从来没见秦庭这么激动，他听到秦庭又问：“你想起来了？”
“庭子……哥。”程景脑中飞快晃过一个画面，他笑道，“庭子哥。我以前是这样叫你的，对吗？”
秦庭的目光再度变得复杂起来：“是，你是这样叫我的。”
程景又叫了一声，觉得很顺口：“庭子哥，我还没想起来。但我好像有这个印象，你说……是不是我的记忆在恢复呢？我以后都这么叫你好不好？很亲切。”
秦庭看着程景，这样的笑容，这样明亮仿若星子的眼睛，跟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似乎失忆之后的彷徨，一下子消失了大半。可是秦庭也知道，程景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他说了，他只是有印象。
“当然好，其实你一直都这样叫我的。”秦庭温柔地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记忆恢复的先兆，可无论你记不记得，你都是我最爱的人。”
程景有些羞窘，但他很快开心起来，他很快看了秦庭一眼，飞快地说道：“我也很在意庭子哥，我觉得，我们真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秦庭揉了揉程景的发顶：“那就和小时候一样，我再推你荡秋千？”
程景的笑容灿烂：“好！”
4、
庭子哥说，他这几天有些事情要忙，所以可能不能来了。程景用手扶着栏杆，看着前面栽种着翠绿花苗的花盆，有些无聊地思念着那个送花的人。
是的，很想念。但是也没办法。
程景知道的，为了每天来陪他至少半天时间，秦庭积累了很多工作，也有很大的压力。他现在总算好了一点，秦庭也可以稍稍地去忙碌一下了。
当然，每天的电话没有少，关怀也没有少。
秦庭在的时候，给他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那么动人的细节，是无法单纯编造出来的。
程景能看出当时秦庭的表情——他很珍惜这些回忆，才能记得这样清楚。那么程景的曾经，也一定是很珍惜很珍惜的。
这天晚上，程景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两个年岁相差不大的男孩手牵着手，一起走过了七八个年头。他们兄弟相称，年长的那么宠溺年幼的，年幼的这样依赖年长的。
每一个画面都好像是完美的画卷，美妙有如童话一般。这两个男孩的生活，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一如秦庭描绘，没有半点瑕疵。
程景知道年幼的那个就是自己，他能体会到其中年幼男孩的每一个想法，跟着是呼啸而来的无数记忆碎片，每一个上面都记载着他真实的人生。
正如秦庭所说，当程景渐渐长大，他开始明白自己对这个邻家哥哥的悸动与懵懂爱恋，在自己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决定去向他告白。
那一天阳光明媚而温暖，年少的秦庭脸上还带着稚嫩，他刚刚放学回来，拉着程景的手臂，去公园里为他过生日。
秦庭买了程景最爱的精致的奶油蛋糕，捧在手心里点燃了蜡烛。
“阿景，生日快乐。”秦庭的笑容如此温和。
程景吹熄了蜡烛，他的脸红红的，冲动地告白：“庭子哥，我喜欢你！”
接下来，应该是甜美的回应。程景微笑着想，秦庭说过，当他告白之后，他们就顺理成章地交往了。就是这一天吧，他们恋情的开始。
“啪——”蛋糕摔在了地上。
“阿景，你、你说什么？”跟着是秦庭不可置信的声音。
倔强的少年声音更大了：“我说我喜欢你，庭子哥！我要跟你交往！”
“对不起，阿景，我不喜欢男人……”
程景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怎么……会是这样……
秦庭，欺骗了他。
梦境破碎。
之前的回忆多么甜蜜，梦醒以后就多么冰冷。
秦庭为什么要骗他？他根本没有接受他的告白不是吗？
程景张大眼睛，还没有天亮，可他已经无法再入睡了。
如果秦庭的话都不可信的话，那么他还能信谁呢？
他们之间，根本就不像他说的那样，有童话一般的过程与结局……
5、
秦庭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低头俯瞰下方犹如蝼蚁的行人，生出的却不是满腔豪情，而是一种风雨欲来却一切尽在手中的满足感。
“收购做得怎么样了？”他平静地问道。
穿着笔挺西装的助理捧着文件，规规矩矩地回答：“回董事长的话，陈氏还在负隅顽抗，但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这件案子他们公司足足准备了三年多，一点一点地谋划，一点一点地准备，一点一点地削弱对方的力量，终于在这个时候，将要马到功成。
秦庭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很好，继续给他们增加压力，务必在年底前完成。我要让那起子人都砸锅卖铁去！”
助理恭敬地应和：“是，董事长，我这就去。”
当关门声响起，秦庭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温柔。
他又想起了程景，因为这些天抓到陈氏的把柄，他已经连续赶工了一个礼拜。不知道程景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那些护工有好好照顾他吗？
想着想着，思念就泛滥成灾。
手机的铃声突兀响起，秦庭一愣神，立刻接通。
然后手机滑下，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马上捡起来，匆忙交代过后，飞快地冲了出去。
护工说，程景的情况很不对。他一直看着窗外发呆，常常叫他都没有反应。他不肯跟人沟通，连用餐的时候也变得心不在焉。
就好像整个人突然被掏空了一样，又或者是被什么东西困扰着，他像是在惧怕着什么，钻了牛角尖，不肯放过自己。
在多番努力没有用处后，疗养院的护工不得不联络秦庭。
当秦庭终于来到病房里，他看到的正是静静坐在窗边的程景。傍晚夕阳的余晖打在他的侧脸上，使他整个人都显示出一种虚无的感觉……就好像突然要消失了一样。
秦庭的心里陡然升起一阵恐慌。他快步走过去，有些着急地唤道：“阿景，你……”
程景回过头，他的眼神让秦庭怔住，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要骗我？”程景安静地问，“庭子哥，我这么相信你，但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秦庭心里咯噔一声，他按捺住想要追问的欲望，不动声色地开口：“阿景，我怎么骗你了？”
程景看着他：“我都想起来了。”
秦庭的瞳孔骤然一缩。阿景……
程景继续说道：“是我先告白的，但你明明拒绝了不是吗？”他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激动起来，“你说你不喜欢男人，你根本没有接受我！你不爱我！你不是我的爱人！”
秦庭原本提得高高的心慢慢落下，他松了口气，一个箭步走过去，将程景紧紧地抱进怀里。他的语气依然那么温柔：“傻瓜阿景，我怎么会骗你呢？”
程景原本剧烈地挣扎，却因为脊背被人熟悉地安抚着，渐渐地平静下来。
秦庭笑着说道：“你只想起了这里对不对？”
程景迟疑了一下，慢慢地点头。
秦庭用下巴蹭着程景的发顶，低低地笑：“你第一次告白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那时的你就像是只小豹子似的，我都被你给炸懵了。后来啊……”他很轻地说，“后来我回去想了很久，发现我的确是不喜欢男人的。可是，我喜欢你啊。所以很快的，我去找回了你，因为之前的不良表现，我哄你可费了不少工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