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7)

作者:叶鼎洛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男友》是一部短篇小说集,1927年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初版。全书收录了作者叶鼎洛于20世纪20年代中期创作的《男友》、《从江南来》、《大庆里之一夜》、《姐夫》、《友情》、《宾泽霖》、《拉丁区的案子》等7篇。其中,排在第一篇的《男友》讲述的是:当时极为敏感的青年教师、青年学生“同性恋”题材,小说写的是一个学校教员与学生的隐秘同性情感,这在传统观念深厚的中国社会是不被容忍的,在舆论的压力之下,两人分开的故事。这些小说反映现实生活有一定的深度。文笔老练、幽默风趣。点击展开

我们常常说北方人的性质是刚直的,不像南方人狡猾多诈,但是这一次的划子就不能使我们相信北方人。我们讲好三块钱两只划子送到小吴码头,而结果却把我们送到一处寂寞无人的不知名的码头上——我们明知他们贪图路近可以接第二注生意,但何不多要几个钱呢?——我们在那里茫茫回顾,只有些在日本资本压迫底下的苦工,和许多乌黑的煤山,远望不见市场,近望不见船只,那一位肥而短的日本警察又奉公守法地不许我们久留。我们就在那利刃一般的海风中,足底下踏着薄薄的凝冰,望着一堆行李,空着肚子受外国人的鸟气。亏得多智的许君,先摸到客栈去找人来招呼,才有法子把那些行李用马车运出去,然而也大大的吃了一次亏了。

大连离奉天还有五六百里路,已是塞外风光。虽然日本经营出一片大市场,也有电车、汽车、马车、人力车,但那街市上均萧萧索索被蒙在昏黄的沙灰里,太阳射在这地方薄弱了许多,走路的人也异常稀落而没有声音。我刚从船上起来,头脑还是昏,地皮还像在那里动,在这一片黯淡的市场上过去,无异神游梦中;稍稍能够刺戟,惊觉我的,只有那骡车的碌碌声以及马粪的干臭,因为这东西南方绝对没有看到,闻到过。来到客栈里,情形也就不同了,我理想中之大连客栈一定是铜床汽灯的房间,又何尝知道是煤炉,是炕床呢,何况一张大炕上竟要睡七个客人呢?于是我们不得不到山东馆子里去大吃一顿了。许君发起去游老虎滩,事前先去洗一个澡。三天三晚从统舱里钻出来的人身上就如涂了一层油灰,经过清水,肥皂濯洗一遍,就像被缚在茧子里的蛹子一旦化为飞蛾而浑身通泰。叫车到老虎滩,往返费去三点钟工夫。那地方的风景虽然好,但是现在正是日本人在那里享受,任凭怎样美丽,只有令人感伤,我也懒得把它写下来了。不过有一点要说的,我们在海边尝了一点海水,的确咸涩异常;而路上的枯林衰草间,见了不少的穿红衣服的山东妇女,举着她们的三寸金莲,在那里伶仃踯躅而已。在大连担搁一日晚,翌日平明即冒寒赴南满车站,把中国钞票换了金票买了火车票,就和一班穿木履驮袱的日本人一起上火车。车箱很雅洁,座位亦宽广,更没有我们中国人品茶的习惯,但是我的同胞们却始终过不得,橘子皮就丢了一地。坐在我斜对面有一位大胖子,像一个绝大蟾蜍鼓起一个大肚皮满面春风占了两个人的位置。有一个日本女子走到那里找座位,吃了一惊退了过来。但是那个大蟾蜍却很从容,谈笑自若地,气喘吁吁地把一块大饼塞到口里,他的嘴也和肚皮一样鼓了起来。我看了就想起了当年的范阳节度公,替杨玉环耽惊不少。回首望窗外,衰残的枯草,零落的断枝,一程一程和火车背道而驰。偶然有一道断涧,涧里头结着厚冰;有一座荒山,山上面也堆着积雪。其余便是极目荒凉,躺在委靡的夕阳底下。历历碌碌的孤村野屋,表示那里边不是绝对没有人烟的地方。想起了昨晚上船上三宝讲的白袍小将:啊!想薛礼叹月的独木关,大概也离此不远了!“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这一荒凉寂寞沙漠相似的地方,不得当时烽烟遍地,鼓角喧天的地方吗?车中有卖“便当”的,我们各买一客充饥。这玲珑精致的日本食料,我把它打开来,那红红绿绿的东西固然乐意了眼睛,而那不甜不咸的味道,也太苦了舌头了。我吃了一块咸萝菔和一片熏鱼,就赶紧藏到座位底下去。下午三点钟,前面的高房大屋渐渐簇聚起来,汽笛一声长吼,就到了奉天车站。我这一次充军发配般的旅行也就告了终结,在这个满目生疏的关外大都市里,我的三件行李和我一个人,就只能交给我的老同学许君,陆君,由他们去安排了。

但是奉天呀!你那雄伟的城垣,满街的冰块,在给我以阴郁的感情。我这个江南的弱质,一进了你的境界,我的心里只是悒悒不欢。第一天的晚上,外面下着大雪,屋里却是熊熊炉火,我因此就伤了风,睡在床上一声一声干咳。同来的方君,也和我一样,他因此做了一首诗。诗曰:

身世飘零只自知,上元才过故乡离;

最怜风雪严寒夜,正是江南草绿时。

奉天呀!我希望你那雄伟的城垣变得灿烂起来,满街的冰块融化起来,的风雪歇止下去,太阳一点一点光明起来,等草木欣欣地荣华,天地澄明而润泽,和碧水青山的江南一样,就是我一点至诚热望;也是代一班奉天朋友们祷祝的!

一九二六年,三月十二日,奉天石头市

第5章 大庆里之一夜(1)

易庭波从永安公司的角门上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沉了西,朔风越发比先前吹得紧,天上浮满着冻雪,全街市蒙着一层紫沉沉的寒气,许多来往奔驰着的汽车却在这寒气里头呜呜地狂叫。他刚从暖和的地方走出来,不由得浑身微微地战了一阵。心里想:今天一天又过去了,现在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只好回去吃晚饭吧。就把大衣的领子翻上来护着项颈,免得外面的寒风侵入去,再按一按帽子,放开脚步,顶着西风向法租界一路斜过去。

绕过大世界,将到法兰西马路尽头的地方,那一点红的颜色又闪进了他的眼,他知道就是那个挂在房檐下上面贴着老通源三个扁字的大灯笼。不自主地抬起头来看,铺在板上的下酒菜似乎变动了一点,那个烫酒的正端端正正坐在炉灶旁边,向他显出亲热似的点一点头。

他因为吃了酒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好事情,已经屡次想戒酒,今天这样匆匆地走路,一半是因为天气冷,一半也无非想抹过这个地方。可是现在灯笼又看见了,而且还有烫酒的,他便有些按捺不下去,走了几步,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辜负那烫酒的一片好意的招呼……那亲热的点头……再看看路上一片萧寒的景象,心里就说着“天气委实冷哩”,于是他就回头走,到老通源去。

他近来更烦闷得厉害,对于自己的生活非常之感伤与不平,像一片热肠没有人收拾似的,像一个小孩子受了冤屈没处诉说似的,蕴结在心底里的一团热剌剌的东西,总需要一味对当的药剂来调剂一下,有时闷得没有法,只好抱着被窝睡一觉,而醒来时,他的面颊触着松而软的棉被,总蓦然心里一酸,来了一缕缠绵的悲意。

前时小春天气,他总独自一个凄凄冷冷地到附近一个公园里去走,坐在那池塘边头的草地上,看看浅水里的游鱼,望望悠碧的长空,不知不觉眼的眶里流出两泓热泪,总还觉得至大的自然还没有摈弃他,这里头还隐隐约约有些诗的甜味上心头来的。近来刮了几次朔风,园中的衰草一层一层地枯黄起来,树木凋零得只剩了骨瘦的枝干,自然的遭逢正和他的心情一样悲郁,他也跟着气候格外的落寞起来。住久了的房间自然索然无味,只好到朋友那里去发发牢骚。但是谈了一会,终不能从他们那里听到一句知心的话,而回来时,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进那阴气森森的弄堂里,就自悲自叹他一生也无非是这样过去了!

照他的相貌看,在人堆里也还挤不下去,他的朋友们为安慰他起见,也总对他说对于各方面的希望,总有相当的机会的。他在路上从商店铺面窗子里看出自家的影子,也决不是苦命相,总暂时替自己假定一个前程。然而归根结底,他自己知道生来带着这一点流气,以及种种古怪的脾气,也可以决定一生的命运了!

他惟一的替自己设法,只有麻木地过去,像一根浮木随着潮水冲来冲去,像一枝风中之烛,任他去飘摇,任他去熄灭,又把自己看做别个人似的,好奇的且看将来的遇合如何?对于一概事物,毫不顾及利害,撞到哪里是哪里。以此酒量也比从前大,租界上竟有几处卖酒的地方认得他。至于戒酒一层,不过在宿醉未醒时受了一点痛苦后的悔意罢了。

他坐在一面大镜子前面的一副白木座头上,跷起一只脚,眼睛望着门口一口炒面锅子里发散出来的蒸气,慢慢地把热酒一口一口咂下去。看看桌上已经横着四个酒筒子,脑子里也潮也似的涌起来。清醒时的意思,到吃了酒更会活动,他心里有两个念头在那里争斗:一个叫他回家去,一个叫他到旅馆里去开一个房间。他用劲想:一边是从朔风凛冽的弄堂跑进去,到一间书籍横杂的屋子里去枯坐;一边是从砌着花砖的扶梯上楼,在雪亮的灯光底下听溜亮的琴声,看如花的美女,那雪一般的皮肤,血一般的胭脂……他心里活脱活脱只是跳。看外面时,夜色已经沉沉盖了下来,车子上的灯火和铺子里的灯火,混乱地在风沙里摇摇不定而耀眼,他就立起来,心里说:且走几步路,到那照相馆的门口再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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