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50)

作者:叶鼎洛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男友》是一部短篇小说集,1927年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初版。全书收录了作者叶鼎洛于20世纪20年代中期创作的《男友》、《从江南来》、《大庆里之一夜》、《姐夫》、《友情》、《宾泽霖》、《拉丁区的案子》等7篇。其中,排在第一篇的《男友》讲述的是:当时极为敏感的青年教师、青年学生“同性恋”题材,小说写的是一个学校教员与学生的隐秘同性情感,这在传统观念深厚的中国社会是不被容忍的,在舆论的压力之下,两人分开的故事。这些小说反映现实生活有一定的深度。文笔老练、幽默风趣。点击展开

那么她究竟过到没有甜蜜的岁月呢?于是她又想起一件故事来了——究竟是哪一年的事情她已经记不起来,好像也是如此美满的一个春天,她也正和现在一样坐卧不安的时候,在自己家里的园子里。那时花是香的,树叶是香的,草也是香的,空气也是香的,种种香气把她困乏了,她乏得几乎支持不住要去抱住棵树。忽然在她的背后悉悉索索地响着,有个人悄悄地披花戴柳而来,这是她哥哥的朋友。她的心里慌乱着,面孔红了起来,气也急喘了。他也红着面孔喘着气,颤声说道:

“缦姊!……”

“……”她没有回答他。

“缦姊缦姊!你今天再允许我一次吧,我终身不忘记你的。”

“……”她低下了头。

“啊呀!我的心爱的姊姊!”她没有把这句话听清楚,不知怎的已经被他抱起来了,随后就是些枝枝叶叶拂过她的面孔……

这是何等甜蜜而耐人寻味呃!她还能够切实记起当时的滋味来吗?但是有点渺茫了。从此以后不知怎样就离开了家就再也没有遇到这样的一天,她一径想再遇到,然而没有机会,她也不敢做,直到最后她才去尝试一下,就酿出祸来,把她送到这里来了。

种种感情弄得她对于生活一点把握也没有,她常常要说错话,又常常要丢掉东西,她看着那太阳慢慢地升起来,又盼着它迟迟地落下去,那黄昏悄悄地盖下,曙光又默默地透上,那光明的白昼,温和的黑夜,所有一切的东西她都觉得烦闷,那自己一点小小的艺术也不足以安慰她,她看来这些东西不值一文,老早就可以丢开了。

在这时候,小君达——不,从此以后不称他小君达,因为大家都说他可以结婚了——那个破败的房子里倒有了些转机。窗外面两棵树上薄薄地罩上一层嫩绿的叶子,早晨太阳从东南角上升起来,温和的光线透过那些树叶射到房里来也带了些绿的意味,因而那些被他视为呆头呆脑的东西也日见活泼了。在他的经验上,在他的记忆中,他每年的日子总可以分为一苦一乐两个时期。那上半年是快乐的时期,那下半年却是愁苦的时期。这是历来都是这样的,但逢他的日子进了春天的境界,他的心里就快乐了。一到秋雨秋风飘来的时候,他的日子就艰难起来了。所以最近那恶劣的事情,那风潮以及写悔过书给校长的事情都是在那枯寂的冬天打得来的。现在春天到了,他便自然而然地把这事情忘记了,好像在梦中遇见的一般。

他近来找到一个绝妙的消遣方法,这个消遣的方法人家一点也不知道。然而他几乎每天要这样做一次的。

在他住的这宿舍的前面的那一座大房子的楼上,一并肩排着四只课堂。那东尽头一只课堂的隔壁,有一间教员游艺室。这游艺室自从被称为游艺室以来却是冷静的时候多。那右边墙壁上有—个门本来和隔壁的房子相通的,因为那边改了课堂以后这门就被钉起来了。但是虽则钉了起来,那门上却留着一条大缝,从这缝里可以看见那边的一小部分。没有一定的时候,若有一个人伏在这个房子里就能够看见君达悄悄地走了进来,随后在这房子里轻轻走了一圈,又东张西望地看了一会,随后便走到那个关着的门的前面,随后弯了腰,随后把面孔凑到那条缝上,于是眼睛大睁着,是在那里望着什么东西的样子,一直望着,一点也不休息,直等有一片钟声叫起来,他才肯直起他的身子,于是,便悄悄地走去了。

假使有一个人也到那缝里来望着的时候,斜斜地望过去,就看见一个女学生的面孔,这面孔在有心人看起来有说不出的美丽,最美丽的是她的眉毛。她有的时候沉静地看着书,有的时候抬起头来朝讲台上望,这时候又看见她那灵动的眼睛,有时候她又打着呵欠,就可以看见她的嘴巴,这嘴巴里有洁白的牙齿,还有一片小小的舌头在动着,这是极可爱的,君达所望着的一定是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就是灵珊。

君达发明这消遣方法的前一天,上午九点钟他慌慌张张到课堂里去的时候,在那花园的转角之处,在一个门的前面,他正要走进去时,不意灵珊为了什么缘故急急忙忙地走出来,两个人就撞了一个满怀,君达要往右边去,灵珊避到右边去,君达改向左边去,灵珊又避到左边去,这很难为情的时间维持了十几秒钟,君达的面孔涨红了,灵珊的面孔也弄得绯红,随后她朝他笑了一笑,从他右肩下挤过去了。

灵珊这样一笑之后,他就恍惚了一天,糊涂了一天,他的心被她带着走了,她那朝他笑着的面孔来补足了他胸中的空虚地方,他一天到晚只看见她这笑着的面孔,看不见别的东西,但这面孔也终于不大清楚,他要更清楚一点去看到她,就发明了那个绝妙的方法,于是那个游艺室里的空气,每天总有一个时候带着爱情的清芬。

接着他把各种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在他存在的所有的时间里他只想着她,只想看见她。他知道她是个通学生,猜想她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去乘电车的,从他房里前面一个窗里望出去可以望见那个停电车的地方,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他就把个面孔搁到那窗口来注视那停电车的地点。有一次果然望见了她。她穿着洁白的衣服,洁白的裙子,当风飘着妩媚得像一个仙女。他就目不转睛地看,眼睛里发出闪光来看,把全身的精力聚到两只眼睛上来看,看了一会几乎要喊出她的名字,他又打算走下去立在她的旁边,和她一起乘电车,让电车随便把他拉到什么地方去。

当晚他睡不着觉,一直支持到一两点钟的时候重新起来点了蜡烛写日记。这日记他荒废已久了。他把她当做自己的情人,将心底里所要说的话一句一句写上去好比和她当面谈着的一般。他又走到窗前去。外面月色很佳,天空像蓝缎子似的深深垂着,八分圆的皓月挂在西边,银光遍洒在高高矮矮的房子上以及马路上,不大冷的微风在暗地里悄悄地吹着,吹到人的身上像鬼的手摸着似的。他注目在一根电线木杆的附近,仿佛她还立在那里。再看看月亮,月亮也变成了她的面孔,有一丝轻云渐渐地移过来盖没了她的面孔,她的光稀微地透过那丝云射出来,他想象她正披着轻纱,像新妇披着轻纱的一样。他把手举起来如同将要去拥抱她的一般。没有多少时候月亮又明亮了,他也有点疲乏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有些眼泪润湿着他的睫毛,他回到床上去哭了。

但是对方面的她自从那一次朝他笑了一笑之后就再没有朝他笑过。她非但好像忘怀了那天早上的一段趣剧,并且好像不认得他。君达为的想引起她对于自己的注意,遇见她的时候常特地大着胆子从她的面前走过去,但她的视线永远不来射在他身上,犹如她的前面飞过一个蚊子毫不足以惊动她似的。

第40章 未亡人(8)

小姑母已经放弃了一切被她往日去游乐的地方,她再不愿意做诗再不愿意画画,也不愿意到校长太太那里去,也不到君达家里去,她的态度变得庄重起来,许多人全说她不及往日可爱了。至于那陈妈,简直有点怕见她。

有一天是放了春假的一天,学生们大概都出去踏青,宿舍里几乎剩下她一个人。从午饭时候起,她的力气差不多向看不见的地方消散了。软洋洋地躺在那张藤椅上,就睡了过去,不到一点钟光景她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在那半醒的状态中她的手无意触着毯子上的柔软的绒毛,她全身的筋肉就不知不觉地软绵绵地酥麻。房子里的空气暗暗地在流动,别一个房间里有人在奏着钢琴,琴声像深山中的泉水叮叮咚咚地散布在各处。她呆呆地听了一会,又听见叽叽喳喳的清脆的小声音。她偏过头去看看原来窗槛上有两只小麻雀在互相叫唤。她慢慢地立了起来,到镜子前面去撩了一撩头发,就走到花园里去。

时间怕有三点钟光景了。半偏的太阳只照着半个园子。两三条小路微尘不扬地躺在那里。树木都不动,像醉后的人贪眠的一般。各种杂花点缀在各处受着些微风略略地点一点头。她拣一条清洁的石凳坐了下去。凝视着一根小草,那小草上正有一只不知名的虫正在爬走。她的一点灵魂仿佛飞到那小斑虫的头上,她感到了的生命也如同这小东西一样渺小而不能叫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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