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27)

作者:叶鼎洛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男友》是一部短篇小说集,1927年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初版。全书收录了作者叶鼎洛于20世纪20年代中期创作的《男友》、《从江南来》、《大庆里之一夜》、《姐夫》、《友情》、《宾泽霖》、《拉丁区的案子》等7篇。其中,排在第一篇的《男友》讲述的是:当时极为敏感的青年教师、青年学生“同性恋”题材,小说写的是一个学校教员与学生的隐秘同性情感,这在传统观念深厚的中国社会是不被容忍的,在舆论的压力之下,两人分开的故事。这些小说反映现实生活有一定的深度。文笔老练、幽默风趣。点击展开

我们的马车到这地方停了下来。究竟到哪一家去呢?这于我们倒成了一个问题。这地方我自从到了奉天,差不多每天都要去的,所以各妓馆里面差不多都有熟识的姑娘。可是易庭波却有些“从一而终”的脾气,不像我那样难于取舍,我们在那圈子里兜了一转,我说不如到潇湘馆去吧。

“好的,潇湘馆,这名字倒也有趣得很,难道里面有林黛玉吗?”

他说着时那潇湘馆正灯火煌煌地立在我们的前面。我们推开那玻璃的风门,走了进去。那里面也有我一个认识的姑娘叫做燕红,于是在那一个广大的穹窿形的琉璃天篷底下,在茶壶(妓院中的伙计)几声高喊之中,我们便走上楼,到了十八号燕红的屋里。

“好啊,今天什么风吹得来的,你这一向到哪里去了?”燕红看见了我们,便做作地说。

“这两天有点儿公事,要不然早就来了。”我说。

“什么公事私事的,怕我不知道呢,准是在哪里热上好姑娘了!”

“你倒别冤枉他,老爷的心眼儿是挺好的,天天惦着你呢。”易庭波笑着说。

说到燕红这姑娘,在这里也似乎不必怎样来描写她,如果一定要替她表白的话,那也不过是一个剪了头发,面孔圆圆,身材相称,穿一件品红双丝葛旗袍的妓女罢了。她招待客人的方法十分不周到,往往有点在客人面前拿身分摆架子的意思,不过我一半也不在乎她们的亲昵,一半又颇赞成她们这种气节,而且那房间也还合我意思,所以我自从招呼她之后,也来了好几趟,头一天去,服侍她的那个老妈子华妈——是个四十来岁的小脚妇人——就说要我们老爷们捧捧场,但我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直到那天也没有替她做过什么面子,至多多开几个小赏罢了。

华妈听说我们进来,也举起她那山羊蹄子似的小脚走来了,做出那种和我们前世里就认得似的欢喜哈哈笑道:

“哈哈,叶老爷贵忙哦!燕红姑娘天天惦着你,天天哭着呢!”

“哈哈,难得难得,要是一个客人不来哭一遍,不知道要多少眼泪呢!”我也笑着说。

嫖妓院本是无聊中的有聊,所以许多的消遣还是要自己找出来。这样夹七夹八地谈着,我便叫她们拿大烟家私来,和易庭波躺到床上去烧大烟。约摸是点把钟之后,烧完了大烟,我,易庭波,燕红,华妈,四个人坐在窗口喝着清茶。我看看易庭波,他那种美术家的神气,又从骨髓里懒懒地露出来了,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在领会着什么东西。

“燕红。”我说,“这位易老爷是一位画家,他能够照着你们的面孔,画出比你们还要漂亮的面孔来的,你要他替你画一个像吗?”

“真的吗?可是我的面孔不漂亮,不配画的。”

“你们还不知道呢,易老爷这样一个能耐的人,到如今还没有找到一个太太呢;天天闷坐在家里。我说:‘这里有许多姑娘,何不去挑选一个,’所以他今天才同我来了。燕红,你有没有要好的姊妹,漂亮点儿的,替易老爷保个媒吧。”

“有是有的,可是漂亮我可不敢说,易老爷喜欢不喜欢也不敢包的。”

“不要紧不要紧,你自己这样漂亮,保的媒决不会错的。”

这样燕红就走出去了。不一刻工夫,她领了一个姑娘进来,道:

“这是银宝姑娘,易老爷自己看吧,中意不中意?”

那个银宝姑娘立在她的后面。正像自己是一种货色,尚没有知道主顾中意不中意的时候,带着点羞涩的恐慌。我看着那个姑娘,微微地吃了一惊。我这吃惊也不是为了她的好看,实在说这银宝姑娘并没有了不得的相貌,不过令我奇怪的是她身上不知何故带着一股冷气,这冷气非但为一般妓女所没有,就是普通的女子也不容易有的,那种使人看了微微不安而竟有点不敢和她亲昵的冷气,我没有方法可以把她描写出来,如果马虎一点来说,那么大概就是从前人所说的“冷若冰霜”的情形吧。

一面我是这样看,心里却不知道易庭波中意不中意。不过我的脾气最怕使人家心里不安,另外一方面,也深知易庭波很有些和我相同的地方,所以便自己做了主,说道:

“好,银宝姑娘好极了,伺候这位易老爷,燕红,叫他们拿碟子来吧。”

茶壶拿了一碟瓜子进来之后,于是乎就算招待银宝姑娘了。

房里新添了一个姑娘,谈话的方向又多了一点。不过从那谈话上着眼,我知道银宝不但身貌上有点冷气,谈话也是冷冰冰的,她的招待更比燕红不如了。那情形,不单她自身来得沉郁,并且会灭杀别人的兴致,极像一块冰,放到房里来之后,骤然使人减少心里的热度似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的个性是不能动摇的。同时我们又不能相当财帛去买她们的欢心,又有什么方法去使她们快活起来呢?所以我们也只好强作欢笑,坐到差不多的时候出来了。

第24章 双影(2)

我和易庭波的交情一天深似一天,深得几乎成为知己了。于是我看出他的外表虽则常常沉默,性格实在活泼诙谐的,不过同时我总断定他的心上曾经一定受过什么创伤,所以有时他那活泼中带着倔强,诙谐中常常隐藏着讽刺的。自从那晚上回来之后,我常常和他谈着一些荒唐的事情,由别的事情讲到恋爱的事情,由妓女的研究谈到一般女子的研究,于是便常常讨论到男女问题了。在这种种话头上,我看出他常常轻蔑女性,咒骂女性,凡是提起女子时,他就发了些不近人情的怪议论,这种议论假使被女性听到实在是承受不住的。然而我又看出他那种轻蔑和咒骂与其说是真的看不起女性,毋宁说是一种变态的怨恨,是因为得不到女性的爱而生出来的一种反动罢了。

我和他到潇湘馆去的一晚天气还寒冷得很,但是过了一个礼拜,大约已经是二月底了,那气候忽然和暖了一点。有一晚是他到我那里来,又照常提到妓院去的事情,并且他又特别提出潇湘馆。老实说,有燕红那种姑娘的潇湘馆,我真不大愿意去,就是那银宝,虽则头一天看见她时我心里在勉强恭维她是“冷若冰霜”,可是我并没有看见她的“艳如桃李”,所以对于她的印象却是很坏的。不过易庭波既然那样发起,这个无可无不可的我,便照样和他去了。

然而这一次却是奇怪得很,仿佛许多事情真是鬼似的,我对于那银宝姑娘的感觉忽然像心里闪出金星来似的觉得她好起来了。第一是她那瘦削的身材在我眼中表现出花枝似的苗条,她那带病的面孔表现出月光似的苍白,她那剪短而虬曲的头发,令我联想到南画里的泼墨……总之她身上无论哪一样东西,围凑起来令我去想到大理石的雕刻,我简直把她当做了一件美品,说明白一点,那一次我是一味在她那冰的里面寻出许多不快意,这一次却拼命在这不快意中寻求出快感来了。甚而至于我对于易庭波也起了一点嫉妒的意思,我想是什么鬼令我叫他招呼她的呢?如果她不是他的姑娘时,那我不好把燕红丢掉,重新去招呼银宝姑娘吗?

然而她那冰冷诚然还是冰冷,那冷峻的神气实不能够让我们久坐下去,亏得旁边还有一个燕红,而在一个钟头之后,我们也终究只得出来了。

刚走出潇湘馆,我的心还恋恋于银宝,便专一把话头牵连到她的身上去:

“你看银宝姑娘到底如何?你还中意吗?”

“总是太冷了一点,用我们的道理来说,姑娘是不应该对待客人这般冷的。可是谁知道她对于别的客人不热呢?总之是我们没有方法使得她们热,又何在乎她们来热呢!”易庭波仿佛慨然地说。

“不尽然,我看这‘冷’却是她的性格,倒似乎不是出于做作的,也许越是冷的人才越有心志呢,你好好儿做上她,只要弄到热,倒或者是情深意切的。”

“但愿如此,不过我倒也满不在乎。不要说妓女,就是一般的女子又怎样呢!一概而论,女子是最古怪的东西,同时也是最讨厌的东西,我觉得我们得到她们的好处,敌不过得到她们的坏处,真的可以和她们恋爱吗?她们是想利用男子的,我们也把她们当做玩具来玩弄玩弄好了!”易庭波照样说出这种侮蔑女性的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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