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15)

作者:叶鼎洛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男友》是一部短篇小说集,1927年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初版。全书收录了作者叶鼎洛于20世纪20年代中期创作的《男友》、《从江南来》、《大庆里之一夜》、《姐夫》、《友情》、《宾泽霖》、《拉丁区的案子》等7篇。其中,排在第一篇的《男友》讲述的是:当时极为敏感的青年教师、青年学生“同性恋”题材,小说写的是一个学校教员与学生的隐秘同性情感,这在传统观念深厚的中国社会是不被容忍的,在舆论的压力之下,两人分开的故事。这些小说反映现实生活有一定的深度。文笔老练、幽默风趣。点击展开

到玉华书馆时怕有九点钟了。他走进胡同时,那几家门口的门灯都放出欢迎的光。他走到里面去,已经和平日一般充满了热闹。假使别一个人来,或者要回报你“没有屋子”的扫兴的话,但是为着他却早已预备了一间卧房。这间卧房比香云自己的又漂亮了一些,他朝四下里一看,只见地上的漆布、墙上的花纹纸、桌面上的线毯、床上的褥垫以及种种摆式都时新的,也犹之他今天的换衣服,洗澡一样,是把今天晚上的光阴看得特别重要,所以用这许多东西好好地烘托出来。

那个服侍香云的人名叫兔儿——他是个癞子,头上如洒着无数的鸟粪——把一把大茶壶端了进来,又送过一块香喷喷的热水巾。

“你老坐一会儿,香云姑娘只有两班客了,一忽儿就会来的。”

“好,你去吧。”他很体贴他们,一半想独自一个人闲散一点。接着又叫他回来,叫他去买了些水果和一包香烟来。

香云没有进来时先一个人坐在那里打量这屋子。他看到那簇新的陈设,始而觉喜欢,后来又感到了羞愧。他猜想这卧房是特地为他腾出来的,当然已经费过那一班粗脚粗手的人一番收拾的工夫,遇预备他今晚和香云两个人演戏来用的。那就等于许多人当着他和他的面说“一概都齐备了,你们俩好好儿干吧”一样,这是何等不爱脸而难堪呀!他想到这地方,就觉得有些无意味起来了。

香云今天竟软弱得好像一枝经风打过的海棠一般,进来时站足不稳,一扭身靠在门上抿着小嘴朝他笑。随后坐到床上去,朝他点点头道:

“来!”

来做什么呢?她自然说不出什么来的。

“剥橘子给我吃。”

他便把橘子剥了开来。

很不明白,他今晚也有些态度不自然起来,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说,只觉得心底里暗暗地起了种惭愧和贪欢的情感,一如有些吃着臭鱼的人,既嫌他脏,然而舍不得不吃的样子。时间还早得很,在当时恰无异一个教员坐在预备室里静等上课的钟声一般,只能在心中暗自猜摹,嘴里是说不出什么来的。所以他就无精打采地倒在褥子上,毫无意义地用手指叩着床上的铜栏杆丁丁地响着,香云呢,像倦极了似的睡在他的身边,望着电灯喘气。

过了一会,他略略把身子转过来,去抚摸她的一只臂膊,那只清腻的臂膊就挑动了他的心,他的本能作用使他的一条大腿压到香云的肚皮上去。她的身体软得像一团棉花,肚皮上的热气从他的腿上直透逼来渗入了他的心房,他便全身奔腾起来了。索性把全身压了上去,贴着她的热辣辣的面庞,低低喊道:

“来亲一个嘴!来亲一个嘴!”

香云的面孔红了起来,悄悄骂道:

“着急做什么呢?过一会也等不得?”

说着就闭了眼睛,长睫毛齐齐地盖了下来。他玩味了一会,嘴巴就压了上去,只觉得一叶火一般烫的舌尖送了过来。

这一次吻怕有一分钟之久,当其间他几乎把要整个身体陷没进去。可是香云的身体忽然蠕动了一下,他心里突然来了一阵嫌恶,如有一样东西在他后脑上打了一下,他暗自想道:“她这舌头已经有多少人吮吸过的了,她这身体……”接着更有一片异常秽恶的情景在他脑里现了出来:他想起有一天看见两只狗的情景,那雄狗满嘴涎沫爬在雌狗的背上……他就立刻从她身上滚下来了。

这个打击可真太大了!把他的兴味立刻洗得荡然无存。他想到自己和香云再做下去……那丑恶的狗,那丑恶的姿势,何等可耻……然而他打不定主意,香云的身上还在发出磁性来吸引他,他的心一上一下不住地猛烈地跳。

“这样傻头傻脑做什么?”

香云看了他这个怪样子便笑将起来,一边用个指头来点他的鼻头。他听了这句话,受了这一指之点,又像受了她的侮辱,竟失了平日对于她的温柔性,一些也不原谅她,无端恨起她来。

又是傻头傻脑坐了一会,一般不过夜的客人早已走空了,院子里慢慢地静了起来。香云和他调笑了几句,见他不说话,自己也很疲倦了,早有些迷迷糊糊地睡在他的身边。听听隔壁房里,刚才也起了一阵男子的笑声,女子的悄骂,后来渐渐地低了下去,变成了唧唧哝哝的私语声,忽然又是泼泼泊泊水的声音,又是拖鞋子的声音,钢丝床弹簧弹着的声音,帐子上的铜圈滑着的声音,最后又是一种什么东西打着铜栏杆的声音,很有节奏的或快或慢地响着。他一边听着一边他的脑里又画出一幅画来了。

“丑态!丑态!我难道就到了这个地步,就是要怎么样也应该另换一个日子!”

他就趁这时候硬着心肠把去意决定了,推一推身边的香云:

“我要回去了。”

香云的眼皮直张开来道:

“怎么?”

“我的病又发作了,浑身冷得很,只好回去了。”

香云用手摸摸他的额角,带着些疑心而又讥刺似的说道:

“什么病呀?有病么就好好的趁早睡呀!回去怎么的!”

他做得异常痛苦的样子说:

“对不起得很,我非回去不可,只好明天来吧。”

香云坐了起来,很着急地笑道:

“你这个人怎么恶恶腥腥的……我可要骂你了……睡呀!”

“那不行,非回去不可,反正还要来的,对不起得很。”

一边说,一边掏出钱来放在桌上,他以为香云忧心的是这东西。

香云大睁着眼望着他,他就匆匆地打好领结出来了。

走到门口,有一个打帘子的看见了他也奇怪起来:

“怎么的?你老怎么了?你老回去吗?”

他头也不回,一直就走。

回到学校里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钟了,喘吁吁地走进房里,只见灯光明亮,陆海山,许卧云,方小痴三个人睡在被窝里,还在谈话。忽然见他深更半夜又踅了回来,都惊怪起来,把头直伸到被头外面问道:

“咦!你怎么回来了?”

梦仙把以往的经过告诉了他们。海山便笑道:

“我们正在这里猜想你已经和香云干了起来呢。”又说。“真的,到那种地方去一点意思也没有。”又对卧云,小痴说,“老李已是觉悟了,我们以后都互相监视着吧。至于我呢,更对不起我家里的妻子,你们呢,也不用去了,总之,我们谁再去,就罚他。”

卧云听了笑将起来。

“算了,算了,你自己留意着些吧,最厉害的也是你,最正经的也是你,看你吧。”

“上次他也是这样说的,怎么又到花娟那里去了呢?”小痴也笑着骂海山。

海山听了又把嘴巴塞住了,只好用他惯常骂人的两个字来骂道:

“虚伪!”随后把一个头缩进了被头,叫道:

“关灯!不许吵!”

第13章 姐夫(7)

梦仙自从那晚上回来之后,一连有七八天没有去了。但是虽然没有去,并没有一刻忘记香云。他很希望把以往之事忘掉,可是那晚上的印象,以及感受等等,反深深地镌在他的心上。一方面是香云的情爱和美好尚在他心里绵绵不断地诱引他,一方面那不彻底的性情使他精神上异常懊恼。

尤其是清晨梦醒时,首先蓦入他纷乱的心里来的,就是这一件事。他觉得万分对不起香云,不应该拒绝了她的好意,他推想那晚上的经过大概已经闹动了玉华书馆了,香云的娘一定会误会了他的意思痛责香云,香云一定为了他挨打受骂。他又推想香云一定因此怨恨他,轻视他,把数十天来的恩情全盘丢掉,当他是个薄情薄义的人。他又痛责自己,去的时候本来是什么主意,怎么又要洁身自爱起来?香云倒是一副本色对待自己,自己何以有这般残酷的忍心?他又把香云和自己比,自己也没有什么地方胜过她,香云倒依然是一片天真,并没有受了什么怪思想的感染。他又想到一向孤零无伴的境遇,遭过几多女性的白眼,既然有个香云看重他,怎么还要一味不知足地苛求,难道是受了别方面的虐待来向她去报复?他又想香云虽然为了自己的钱,但也不见得没有几分爱自己的真意,从前有一次自以为遇着一个有思想有学识的女子,想把精神交托她,结果被那女子利用了,替她出了多少钱的学费、装饰费,那女子又跑到比他还要肥,还要傻的人那里去了。香云拿了他的钱终究有相当的酬报,比起那些讲精神主义的白鸽子来究竟谁有良心,所谓思想和学识等等的美名称岂不是抹杀良心的毒药,岂不是成了商店里的招牌,药店里的发票!即如自己算是求精神上的安慰,怎么又要到肉体上去抚摸,那么就是再进一步,完全发着兽欲的狂,又有什么是卑污的,又有什么是下流的行为?……想来想去,竟想出些眼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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