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它们的格式这么像是巧合,又也许沈霁青没有说真话:那字符其实并不是毫无意义的涂鸦。
程姜研究一会儿,又开始觉得那个突兀的“SDS”大概能算上是切入点,便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上查询了一下。因为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的缩写,所以输入字母后,检索界面上的内容什么都有,像“软件定义存储”,“十二烷基硫酸钠”,“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抑郁自评量表”等等。
他点开前几个仔细看了看,自觉并没有什么重要信息,便下意识地觉得这个方式仍然不对,放下了手机。
电脑也一起被带了出来,他便把它打开,慢慢完成之前兼职的最后一项翻译工作,却集中不了注意力。他又试图修改完善那篇《湖中的女人》,却也像是回到了精神失常的时候,难以做出建设性的改动。
最后他合上电脑,无意识地看向空荡荡的大床上沈霁青的灰蓝色枕头。
他只觉得一切时间像是被进行了慢速处理。
此时此刻,他只有发了疯一样想沈霁青。
*
星期六的时候,程姜早上就带着莘西娅出了门。他们一起坐地铁去林穗梦家,因为今天是约好了的第一次实地排练,目标旨在查看道具、过剧情、讨论动作处理的内容与完成背景音频的剪辑。
舞台剧迄今为止还没有正式的名字。程姜只管写独白和舞台指导,对于题目只是颇为敷衍地写了个“a doll’s dance”,被林穗梦戏称为《玩偶之舞》。
当然名字在这个阶段其实并不十分重要,所以延后再议。
栾羽很喜欢“傀儡女主角”的概念,自己在家里也做了不少准备工作。这回她没拿键盘,但说话间程姜总感觉她的声音比以前稍微大了一点点。他正疑心是否是错觉,林穗梦明显也发现了,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
“我有每天对着窗户练习的。”栾羽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此前还没有正式排练过,所以他们从第一幕开始。根据程姜的构想,林穗梦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只五面木箱子,空着的那一面正好是两个正方形面之一。他们把箱子开口面朝所谓观众席的方向摆好,然后让栾羽试着坐进去,再调整一下姿势。
箱子有点小,好在栾羽身形纤细,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屈膝而坐的位置。这时候她说了什么,但因为被箱子挡住了,所以听不真切。
“你说什么?”林穗梦问。
“对面的箱壁上有个小圆洞。”栾羽重复道。
圆洞本身并没有什么,栾羽也只是把它指出来而已。但在她从箱子里爬出来后,程姜又蹲下来研究了一下洞口,试着往里面伸了伸手,可以一直伸到手肘关节前面一点的位置。他觉得这个洞可以利用一下,但还没有具体的设想,只是一直在心里琢磨。
在他心里翻来覆去想那个洞的时候,栾羽又按照计划展示了一下她对于“提线木偶一样的肢体动作”的理解,先跳第一场。
这一段里,栾羽要完全以动作模拟出女主角撑着伞蹲在地上读盒子里的旧信、跑到邮筒里查看,发现男友在最新的一封信里问她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去巴黎的场景。动作幅度不大,唯一的道具是一把红伞。
她有点扭扭捏捏地摆弄了半天动作才示意开始,林穗梦便一摁手机上的开关,开始放她自己配的音:
“他今天向我来了信。……”
栾羽自己确实费时间编过舞了。她把雨伞架在肩膀上,蹲在地上一点点假装扒拉地上的信笺。因为动作幅度本来就很小,她刻意在每个动作之间都做了一点停顿,真像是手动操纵行为的木偶一样。等需要大幅度动作例如伸展双手与跑动的时候,她则均按照关节顺序移动身体,像是有看不见的线一点点把她拉起来。其中更有一个跳跃的动作,被处理成一瞬间里双脚脚尖虚虚着地滑开,像是木偶操作者在把线放得太短的同时把整个玩偶向旁边扯了一下。
林穗梦只放了一段录音就结束了。
她开始说些赞美的句子,栾羽听罢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笑。别人笑起来是捂嘴巴,她笑起来时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往外看人,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唇红齿白,单看是个清秀标致的美人。
她的眼睛说是畸形,画了滑稽的眼妆也不算什么。莘西娅无事可做,只好奇地看她,只要栾羽一空下来就在她脚边转来转去。栾羽倒也很喜欢她,趁午间休息的时候还坐下来替她重新编了头发,是一种程姜也叫不上名字的复杂发型。一根辫子从左鬓角一路斜下着编到右边,每编一个骨朵就挑起一缕外层的头发,看上去十分具有层次。
程姜围观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发型在什么地方见过,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尤璐璐梳过好几次的样式。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沈霁青。
他五味杂陈地坐下来,一声不吭地跟栾羽学了学这个新发型的制作方式,由热心群众林穗梦当模特。
因为初上手,所以编出来的造型有点歪歪扭扭的,最后还是栾羽妙手回春。
回春之后,休息时间便差不多结束了,栾羽的动作需要再重新表演几遍。她的舞蹈本身他们挑不出问题,但毕竟是叙事剧,每隔几个动作都要被叫停,由程姜反复指导能把动作表示清楚的动作幅度与角度。这是非常耗时的工作,只有不到十分钟的场景花了近四个小时,最后他们开始整理视频资料。
这一段里视频的关键作用是体现出女主角回忆里与男友恋爱中的旖旎气氛,于是选用了栾羽不露脸在花丛里跑的镜头与她只有双手出镜摆弄花卉的两段。
此外,因为台词里复述了许多她信笺里收到的内容,于是程姜还从网上随便找了几段情书,用尽可能粗犷的字体凑了凑抄了,里面找地方插入了台词里的引用,最后再用摄像器材在纸面上飞速掠过,只在关键词上多做停留。
如此除了关键字,其他字迹都看不清楚,目的是为了塑造出朦朦胧胧的浪漫感。
程姜带了U盘,在林穗梦的高配大台式电脑上操作,试图把三段内容融洽地拼在一起。他快要拼完的时候,房间里忽然有手机唱了起来,是熟悉而舒缓的大提琴声,却莫名地令他心烦意乱。
坐得最近的林穗梦顺手拿起手机,“小程的电话——备注叫’霁青’。是你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或许有人想说点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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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耐心的阅读,鞠躬~
☆、chapter 86
他看见外栏内的公园砖墙前高高飘起一只湛蓝色气球。气球旋转着升空,被包裹在天空里,像一只深色泡泡。他在尽力跟上前面大人步调的同时分神给它,希望他能顾及着自己的步子慢点走,但又不敢和沈自唯说话。
他看见落满雨滴的,冰冷的玻璃窗,外面是朦胧的小区一景。在黑暗里,有白得刺眼的车灯破开雨幕。
他看见柳江茵穿一条蝶翅蓝色的长睡裙,在客厅里徘徊行走。脚步声让他想起自己曾无数次想象怀念的妈妈,但心里知道真人和他的想象根本是两个人。她停住,偏过头,温柔而森冷地对他微笑。
他看见只有在火车上才能看见的金色麦浪。
他看见从上往下凝视着他的一副副蓝色无纺布口罩。四肢在无边痛楚里犹如被剥皮后的动物一般抽搐,他艰难抬头,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身上的蓝白条病号服。
他看见他所熟悉之至的,铺满浅蓝色壁纸的房间。
他看见一条暗黄色的女式长丝巾,旁边坠有同色流苏。他把它戴上,摘下,再戴上。一米远的距离处,一个年轻男人正在同一个婴儿低语。
他看见道路上的指示路标。蓝底白字,上书:直行至出口。
他看见盘子里一份份方形的、褐色的迷你奶酪夹心面包。
他看见一个人从阶梯上跳下来跑向他。那人脖子上松松垮垮缠了好几圈海蓝色毛线围巾,跑起来时围巾飘向身后,像是一朵云。
他看见一个亮黄色的盒子。小小的立方体,装在西班牙语包装的塑料盒子里,被留在尘埃深处。许久后他把它重新拿出来,见标题上写着“幸福”。
他看见一只一闪而过的橘猫。
他看见那个他视若己出的孩子牵住他的手,蹦蹦跳跳同他一起走回家。她抬起头看他,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一双蓝得近乎透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