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分为两个版本,一个是手绘的小脚注的情节串联图板,一个则是手写的,反复删改过的两千来字的文字独白。独白的内容已经确定下来,发给了栾羽和林穗梦,后者已经开始着手录音,并根据段间的舞台指导控制语速。
林穗梦正经起来的声音显得有点冷淡,但没有情感起伏的声音后期配上背景音乐,再和栾羽的表演进行对比反而效果更好。因为决定了要添加多媒体的元素,所以程姜也开始磕磕绊绊地和栾羽一起到处找地方进行录影。
录影的作用是以一种现实的方式与栾羽的动作互相呼应,这样会更方便观众的理解。
他们目前只拍过两段:一段是因为摄影者跑动颠簸而造成画面颤动的小路,一段是栾羽自己跌跌撞撞跑过开花的树丛的侧影。
因为栾羽不习惯露脸,所以录影只截取了她下巴以下的场景,带一点朦朦胧胧的美。
最后一段是纯白背景下摇曳的木偶线和映在墙上的手的影子。因为找不到木偶,所以程姜把两根牙签交叉着绑在一起,下面用白色细棉线拴住高低不一的水笔,再在镜头前面微微晃动。拍出来的效果倒还不错:谁也不知道线下面有什么。
除了表演和取景,栾羽其实还需要说一句七个字的台词。
“能现场说出来效果会更好,但是紧张说不出来也没关系。”程姜指给栾羽看,“就是临到结尾处的这句。”
栾羽试了几次,声音确实和她平时说话的时候相比高了一些,但效果还是不行,只能作罢。据她说她自己的声带并无问题,但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没法大声说话,从小就这样。
好在所有台词全由林穗梦代劳也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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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程姜平时喜欢在客厅工作,所以沈霁青专门翻箱倒柜地给他找了几个文件袋出来,这样程姜就可以把纸张都收纳好放在客厅的什么地方,不怕被弄脏、弄折、或是找不到了。在创作刚开始的时候,程姜还会把材料都藏起来不好意思让人看见。不过等大致的内容全都出来后,他就不再顾虑这个了。
文件夹一般会在沙发的四个扶手上轮流出现,而作者特地说明了沈霁青好奇想看的话可以随时打开,能提提意见当然最好。
沈霁青草草读过了独白,但他明显对那一叠效果图更感兴趣。
事实上,程姜发现他喜欢看图像类的内容远远多过看文字类的,因为月中他把翻译好的《琴吻》拿给他看的时候,沈霁青很明显看得异常吃力,往往会盯着书页看许久而不翻篇。
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坚持看完了。程姜考完试后就投了稿,同时也自己找地方打印装订了一份送给他,封面是自己手绘的:他除了人像外什么都会画,因此画出来的大提琴笔触精细,印出来很有一本正式的书的派头。
沈霁青很爱惜地把书收好,但确实很少再次翻看它了。
“最近总有点控制不住的心烦意乱,大概是因为到了春天?不管怎样,能最起码保证工作上的内容不出错就很不容易了。”他解释道。
第二天早上他就发现自己的午饭盒子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大的里面是菠菜和黄豆肉丝,小的里面是一小撮杏仁和片成五毫米厚度的一叠奇异果片。小盒子被告知让他上午十点左右吃掉,里面还夹了一张小卡片,正面是一个小火柴人,在大脑的位置花了一团乱线团;背面还是一样的火柴人,不过脸上是个笑脸,怀里抱着一个圆圈。
沈霁青把纸条小心地收好,放在一个小盒子里。
他没事就会把程姜的小纸条拿出来看,五六十张拿在手里厚厚的一沓,很轻易地就能给他带来一种虚幻的满足感。他把纸条放回盒子,开始默默计算这样的小纸条能攒多少。小纸条拿一个少一个,说不定哪天程姜就真的和他剧团里的那个年轻姑娘(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也只远远见过一面,依稀记得眼睛很大)看对了眼,以后他的饭就做给她吃了。
沈霁青看了看表,离午休结束还有一会儿。忽然他的手机开始疯狂地喊叫起来,他把它摸出来一看,是沈自唯。
自从他长大,自主地离开了这所房子后,尽管仍然回到了这里。他仍然和沈自唯就此分道扬镳,后者也再也没办法伤害他了。沈自唯对他本来也没有多少感情,他们两个懒于作秀,因此沈自唯只有遇到要紧的、不得不通知他事的时候才会想起找他。
但沈霁青这时候心情正处于相对高点,不太想被这一通电话再拉下来,于是干脆摁了静音键,直接回到办公室继续写报告。
那通电话在傍晚再一次响起。
不管是程姜还是沈霁青都习惯在另一个人接打电话的时候自觉回避开,不过程姜只和程月故一周通一次电话,而沈霁青自从程姜认识他起在家里接电话的次数仍然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沈霁青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正好还是莘西娅的晚间游戏时间。她新学了一个绕圈圈的小游戏,在学校里没玩够,于是程姜和沈霁青只能在饭后一遍遍陪她玩“伦敦大桥塌下来”。
“伦敦大桥”得两个人才能搭起来,所以沈霁青一拿着手机打手势撤出一楼,游戏就没得玩了。
他们只得改玩“找不同”。
“找不同”是一个挺无聊的游戏,好在沈霁青上楼不久后程姜的手机也响了。起初程姜有点惊讶,因为他和程月故一般是周末联络,而现在还是周五晚上。
程月故的心情不太好。
她体现得不太明显,仍然一切正常地和莘西娅言语互动了一会儿,又问了问程姜的情况。然而作为和她一同生活时间最久的人,程姜对她的情绪变化了如指掌,只听她话尾掩藏不住的烦躁的上挑音就知道她肯定有点什么烦心事。
这个猜测在她比以往更快地结束了日常话题,转而要求单独和程姜谈话时得到了证实。
他安排好了莘西娅自己先在地毯上玩积木,后退几步坐在沙发上,问她:
“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大事。”程月故欲言又止,“只是……算了,他也没有你的号码。不,他可以从……这样,小姜,不管我丈夫这几天用什么方式和你联系,说什么,都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把他当成一条乱叫的狗就行了,好吗?”
程姜知道她并不是因为爱情跟沈霁青的父亲结婚,但她不管是态度还是用词显然都不太正常。
“他要和我说什么?”
“他知道你不喜欢女人的事情了。”
程姜大脑空白了一瞬间。起初他不明白,但几乎在他明白的瞬间,他什么都想到了,这才有些慌乱起来。
“他会告诉沈霁青吗?”他问。
“你会不会抓重点?”程月故气愤地问,继续讲道:“关键是他的态度很奇怪。特别激烈,说是暴跳如雷都没夸张。他自己撕扯自己的头发,在客厅里到处走,还差点儿打……他还砸墙。我都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他跑过来向我质问,提到小孩的时候尤其快疯了。我就不明白了,我一句话都没说呢,他自己在那儿喊什么劲?”
“他没打你吧?”程姜听出来了她没说完的半句,追问道。
“他倒是敢!不过他哭了,然后他出门去了,一句话也没再跟我说——那个神经病!我觉得他是要和我搞冷暴力的那一套,谁知道呢?那对我可没用。”
*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沈霁青问。
“我他娘的当然知道!”沈自唯吼道,“你还需要我说第二遍吗?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周之内让那个性变态和他的小杂种打包出门。你知道我当年花了多少钱才把你的问题治好吗?”
相比于他,他的儿子颇为镇静地问:
“你这段话也和程阿姨说过了吗?”
“她?”沈自唯不耐地说,“你提她干什么?我算是想明白了,她和那个玩意儿断绝关系几年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她肯定也羞于让他们和你住在一块儿,只是不好意思承认罢了。你听懂我说话了吗?”
沈霁青面无表情地拿着手机,一句话,一声呼吸都没有发出来。
“你听没听见?你死人了?”
沈霁青友好地说:
“你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但我有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