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期付款不也有这么个道理吗?
程姜关了电脑,把从图书馆借回来的书摆在一起,小心地从一本的开头往后翻。一页,一页……他忽然不敢读了,把书重新扣好,推到窗台上去。窗外月亮从云层里闪现出来,白雾一样的云四下环绕着,好像白色阳伞下的白纱。
他又关了窗帘。
再回头一看,确认莘西娅已经睡了,才按捺着坐下来,重整一下思路,开始给她规划一岁生日的庆祝活动。
程姜并不知道其他小孩的一岁生日怎么过。
莘西娅这个年纪走也走不了几步,站也站不久,话也说不利索,是没法办程姜印象里小孩子的时髦生日会的。他自己在网上查了查,发现中国许多孩子会在满周岁的时候举办一个叫“抓周”的传统仪式:就是摆一堆各式小玩意儿在床上,每一件都代表一种前途。小孩子会在床上爬来爬去,抓起哪个,就说明她将来可能要干什么。大人则拍摄照片作纪念。
他又按照网页上的列表列了一个单子,这几天已经搜罗了不少东西。又悄悄把一楼那间没人睡的屋子布置了起来,在里面挂满了彩纸风铃,准备等那天结束后再悄悄撤下来。
还有什么?
9月17日。
9月17日是很多“日子”。
他自己就是这一天回来的,新墙里的阶梯直通回现在。还有沈霁青telescope里的神秘日期:到底是不是生日?程姜白天去照料院子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的矢车菊已经有点蔫了下来。
他只得把备用礼物列入日程。
那备用礼物又该是什么呢?
程姜向前几步,脸朝下倒在床上,又翻一翻身,改为瞪视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挂着他给莘西娅用毛线串起来的硬彩纸冰凌雪花,每一串的颜色和小花的数量都不一样。窗子关紧了,可是那些花在晃,摇摇悠悠地,在关了灯的屋子里看不出颜色。他只知道最长的那一串是柠檬黄色的。
他爬了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裹,拆开后放在了女孩的床头。莘西娅早就睡着了,脸朝下趴着,上面是绒绒的黑头发,留得很长,因为程姜一直没给她剪过。他把包裹皮收好,清理完房间,洗洗漱漱,也躺下了。
睡下,醒来。
短短的过程一如既往夜里重复了许多次,程姜早就习惯了。
窗帘留了一道缝,最后一次睁眼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表上显示是起床的时间。家里每人每天的晨间时间都安排得非常规律:程姜在工作日六点起床,用半个小时洗漱做饭,随后沈霁青六点半起床,洗漱完毕后两人一起用早饭到七点十分。七点十五至二十分左右沈霁青出门上班,程姜收拾碗筷,忙工作事宜,而莘西娅会在七点半到八点之间睡醒。在周末的时候,莘西娅的作息时间不变,而程姜的则延长至七点一刻起床,沈霁青八点。
他一个人溜溜达达到一楼去做饭,是最简单的蛋饼和育青肠,配上白米粥。他们所有人都没有什么苛刻的口腹之欲,所以每天早上吃的都差不多。
沈霁青准点下楼,照例睡眼惺忪地打哈欠,先把蛋饼卷在一整根香肠上,再一段一段地吃。
“今天你不用加班吧?”
“不用。”沈霁青说,“怎么?”
“小女孩今天周岁,我想让她……”话到了嘴边,他忽然死活想不起来那个对应词语是什么了,只能艰难地描述:“抓一抓东西。可能需要你回来帮一下忙。”
“抓周。”沈霁青肯定地说,“我可以早一点回来。”
“不用——”程姜刚说了半句话,对方已经把只有半碗的米粥也一并喝完,又兜回楼上去洗脸。他又知道沈霁青素来的风格,本来还想嘱咐一句“什么都不用给她买”,然而一细想,又觉得这样未免刻意。
他把话咽了回去,只好自己一个人一直烦恼到莘西娅起床后。
*
程姜给莘西娅买了一只毛绒安抚玩偶。
浅色的垂耳兔,脚掌与耳朵内侧都是浅鹅黄色碎花布。她很喜欢,从起床到吃早饭一路都紧紧抱着,身上穿着那件在商场买的价格奢侈的黄蓝格裙子。早饭是板栗鸡丝粥和一点蛋羹,而玩具兔和她一样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前面放了一个盘子,里面有一小块黄油。
这也是程姜从网页上学来的。
他尽可能把她的一天安排得尽善尽美:饭后他就带她到了那个收拾得五彩缤纷的房间里,一轮一轮地玩找东西的游戏,直到上午已经差不多结束了的时候。程姜把手机的音量调大,去厨房给她做了软和的午饭吃。
莘西娅这时候刚刚断奶。
她在午饭后听了两个故事才午睡,等她四点多起来的时候,程姜就带着她继续在那个五颜六色的屋子里的床上玩他给她做的一叠卡片。他收集了一摞硬纸壳,都裁成圆角的正方形片,在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彩纸贴成各种图案,什么颜色都有,同样图案但不同色的各有一张。
动物类的都是红绿,人物类的都是橙蓝,生活用品类的都是黄紫。
他把卡片胡乱摆在床上,引导她去找那些图案相同的。程姜没学过画画,只是早年经常兼任剧场的道具,所以做出来的彩纸画都或多或少有点粗糙。不过莘西娅倒是很快就找到了两只长的差不多的伸懒腰的猫,随后又挑出来一对小汽车。
她在四个同样咧着嘴笑,的男像女像之间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选对了。
那一对在代表嘴巴的弧线下面呲着六颗小橙或是小蓝牙的人像是相同的一组。前一对是程月故,后一对是沈霁青。他没有画他自己。
卡片做得复杂,但玩一会儿也就腻了。离辛西娅上床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钟已经指向六点。
就等沈霁青回来了。
☆、chapter 27
沈霁青此时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是三点一线的回家路上。
正相反,他站在一家艺术品商店里,聚精会神地看着货架上的陶瓷摆件。
自他十五岁以来,他每年都会给自己买上一个这样小玩意,陶瓷或玻璃的都行,但他更喜欢带一点半透明的。他挑东西的时候很是随心所欲,衡量标准也充满主观色彩:不管摆件是人形还是动物,抽象还是具象,只要他觉得它与自己“投缘”,就会把它买下来。
如果同时有好几个合心意的,他就从中择一。不管怎样,他每年都只买一个。
他这么做也有快十五年了。
这是一个怪癖。沈霁青不在乎价格,也不在乎麻烦与否。他在路边买过几块钱的地摊货了事,也曾经到过奢侈品店去买那些国外手工制作的,上万的限量版。甚至有一次,他在一本多年前的杂志上看见一个喜欢极了的小人,竟然辗转几次联系上了那家已经倒闭了的杂志社的编辑,又花大价钱从小人的现任所有者手里把它买了回来,跨时九个月,好险赶在重要日子前面。不过大多数时候,他还是更愿意去家附近的艺术品商店买那些做工过得去且价格适中的玻璃装饰品,而并非故意去搞大动静。
列表上有六家附近的工艺品店,这是他的第五站。
他并不急迫,因为他还有那么几天的富余时间来慢慢挑。他已经在货架周围转了一圈,大概扫了一眼架子上都有什么,此时便停下来细细观摩。
这趟还挺顺利,沈霁青想,因为他这时候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在看着的是一个釉白玻璃人。小人的脑袋是一个光滑的椭圆,身子也只有抽象的轮廓,分不清男女老少。它闲散地坐着,两条长长的胳膊搭在膝盖上,从肩膀下面到胳膊末端是五彩斑斓的横线条,像是穿了一对彩虹色条纹套袖。侧着脖子,仰起头,既像是在单纯闲坐,也像是在期望着什么东西。
尤其有趣的是,因为小人的手连着腿,所以它的身子中间是中空的。乍眼看去,整个上半身像是悬在半空中。
沈霁青又观赏了一会儿,就招呼售货员来把它包起来装好。他看着小人的空心里被填满泡沫团,随后被用薄泡沫一层一层裹起来,被推进一个彩绘典雅小纸盒子,外面套了一只白色小纸袋。小心包装是必须的,因为不管是玻璃制品还是陶瓷制品,只要一点碰撞就会收到难以挽回的损坏。
这也是为什么他从不网购这些摆设,就算在网上看见实在喜欢的,也会自己上门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