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姜没有结婚,当然这不是重点。对林穗梦来说,他家庭成员都有谁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因此话题也到此为止了。程姜反复看着她的信息,心里有点想去,终于下定决心去求助沈霁青。
“下午一点到四点,可以吗?”
莘西娅虽然越来越好动,但每天仍然要睡两次觉,下午一点到四点正好是她最安静的时候,看顾起来非常方便。
沈霁青答应得非常爽快。不仅如此,还主动表示要开车送他到碰头地点去。他似乎是自春节结束之后第一次开出了车库里的车,把程姜一直送到图书馆前面的广场边缘。
“真不用我来接你吗?”
程姜说不用。他把莘西娅挪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替她系上安全带。
她透过车窗好奇地看着外面。
程姜冲她挥挥手,在原地看着他车开走,直到它只剩下一个小点为止。
他看着莘西娅坐在车玻璃后面往外看的动作,脑海里突然条件反射似的闪过一点冷湾的莘西娅的影像。不同于现在,她那时候应该有四五岁,站在二楼的窗户后面,把一半脸贴在玻璃上看他。他骑着自行车经过窗户,不经意间一抬头,就看见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的颜色沿着眼眶晕开,染蓝了半张脸;剩余的面容因为高处的反光而模糊不清,像是一团画坏了的水粉渍。
程姜的性格决定了他意识不到小朋友是需要小伙伴的,因此莘西娅直到上小学之前都只认识他一个人。她从不求他带她出去玩,也从不求他留下来陪她。他知道她每天都站在窗口的位置沉默地目送他骑车去上班,再沉默地目送他骑车回来。
好像她永远都站在那里一样。
*
如林穗梦所说,广场西南角有一排五颜六色的铁长椅,其中只有一个是漆绿色的。程姜不喜欢迟到,于是他们出来得很早,这时候绿色长椅上空空如也。中午太阳正是热的时候,程姜戴着一顶沈霁青借给他的棒球帽,一个人坐在椅子边上,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他面无表情且纹丝不动地坐了一小会儿,就感觉旁边带起一阵风。从椅子另一边过来了个年轻姑娘。
姑娘长一双倒三角眼,脸圆圆的,拢着往内卷着的短头发,前面的刘海稀稀疏疏,但排列得算是整洁。他们三两句接上了头,林穗梦随即一转身,他们往图书馆的方向行进了。不远,只要往前走一段,再上一段台阶。
那建筑真是太高大,从楼梯下往上仰视,几乎遮住了全部的天空。程姜见她在前面走,自己不敢耽搁,也快步跟在后面进了大门。
“你的朋友呢?”他问。
“什么朋友?”林穗梦原地跳了跳,“噢,忘了朋友吧。原本约了我男朋友跟他一个哥们一起来,他有事来不了了。今天就我和你。”
程姜被林穗梦领着去办了借书卡,后者又兴致勃勃地把他拉到不同区域去给他推荐一些她现在在看的书。程姜听她的建议拿了两本,随后又跟在她后面,往不同楼层都转了转。林穗梦跟导游一样领着他,自己却没有借什么书,让他一度感到很抱歉。
“我们又不是专门出来看书的。”她却说,“我们不是来面基的吗?”
程姜没听懂后半句,但这不重要。
他们借完了书,林穗梦又领着他到附近其他地方去转。“你跟我表弟好像。”她说,“小个子,白皮肤,看起来年龄很小的样子。不过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上高中,我好多年没见过他了。”她坐在长椅上给他翻照片,中途手机滴滴滴地响,不断有新消息进来。程姜别过头去不看。
“是我男朋友。”她用力皱了皱鼻子,“我们不管他。”
林穗梦关掉手机,带程姜去奶茶店喝奶茶。上一次这样在城市里行走还是新年时程月故回来的时候,但林穗梦是朋友,所以感觉上千差地别。程姜知道她家境优渥,名校毕业,是和沈霁青一个层面的那种人。但他跟沈霁青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十个月,和她第一次见面,却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林穗梦好像很知道如何和他这样的人自然相处。
她叫程姜跟她一起闯马路。
“快点!”她尖叫,“现在没有车,马路又很短。”
他跟在她后面跑过去,听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闯红灯是不对的,你以后不要学我。”她说,“但和许多其他事一样,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他们回到了起始的广场。程姜不能在外面待太久,现在要回家了。他跟她告别,抱着书穿过广场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按照沈霁青给的线路图等车回家。
他很快站在了对应的白色等待线后面。
不像是冷湾只有一根小立棍和椅子的公交车站,中心城的公交车站往往还有很大的广告立牌。他闲的无事的时候看了看上面的广告:两幅一模一样的是一个穿着运动短裙的女明星拿着一瓶粉色饮料,一幅是一则快餐店广告,而最后一幅则是一张舞台剧演出海报。
海报左上角印着一个贵妇打扮,长裙曳地的女演员的背影。她撑一把白色提花阳伞,从伞面上飘起目测长达有好几米的白纱,通过一些海报制作手段像是从左上角一直飘到右下角。右下角的白纱上面是朦胧的许多破败的贫民窟房子的远景,女人和房子之间则是放得很大的艺术字标题:
【返乡】。
标题下面是一些其他琐碎信息,大致意思是这是一部国外剧团来中国的巡演作品,从十一月初一直演到十二月中下旬。
程姜又仔细看了看即使是在平面海报上也显得精致奢华的舞台布景,直到一辆公交车到站了。
他一看是沈霁青给的纸条上标注过的车次,急急忙忙上了车。
☆、chapter 26
程姜在新墙那边的时候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爱好。
每当他看见有情节暗示内容的书封、电影海报与舞台剧海报,都会先在自己脑海里编出一个完整的情节来。大多数时候他能耐住性子直到编完才去看那真正的内容,而更多数的时候,他根本看不到真正的故事是什么。
冷湾太闭塞了。流到这里的画封远比有内容的东西多得多。
他甚至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自己中学时代学习的很多课文其实都是编课本的人自己编的,外面的人听都没听说过。他们那时候要分析的文章里亢长繁杂的线索和意象大多都是被强行堆在一起的,而他们自己的文章也是越过度分析分数越高。其中还有好几本他们被要求阅读的小说,他直到出来后才意识到只是冷湾本地人拿知名作品的情节梗概填的空而已。
后来他受生计所迫,又想方设法从冷湾里出来,见了大世面,就再也没什么精力甚至兴趣去自己编自娱自乐的故事了。然而这一次他从市图书馆坐公交车回来,好像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控制不住地想了一路。
海报上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就是长长的白纱。
返乡。
程姜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一点点串起他脑海里的各种纷杂的想法,像是一个串珠子的小孩一样,每串一颗都要斟酌许久,有时候觉得串得不好看,又把刚刚穿好的几粒珠子一并抹去,并不在意重头再来。
是因为和林穗梦在一起度过了一整个下午,所以他的内心也一起年轻化了吗。
还是刨除其他,“故事”本身确实对他还是有吸引力的?
程姜小心地确认自己没有坐过站,像梦游一样回了沈霁青家,当晚就飞快地用电脑查看了读了《返乡》的故事梗概。官网上只写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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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人贫民窟出身的州长妻子埃隆苔(Allontae)在一夜返乡之旅中的回忆与遭遇,展现出一个贫困少女三十年里对命运的挑衅和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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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简单得很,但他莫名觉得更加渴望了。舞台剧是巡演,此前已经在六七个其他国家演出过。程姜点开了几张剧照,想着自己小时候在月亮剧场看过的表演,感到两者差别很大。冷湾外的戏剧是什么样的?
他细细观摩了一阵,深吸一口气,点开了“票价明细”的页面。
程姜盯着那几个数字看了又看,把页面关上了。
他苦中作乐地想:
如果把价钱拆开来看,那么只要从今天开始每月单独拿出50元,到时候他就能去买一张四等座的票了。这么一看,票价就不会有它们一眼看起来那么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