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玻璃碎片/枇杷树【CP完结】(7)
这种事不是好玩的,许卿的面色也流露出几分紧张,眉头紧紧地皱着,“怎么连累到我们身上了?”
“这可是要紧事,我同你赶紧去吧。”许侬脸色沉凝起来。
许卿叫来一名得力的伙计,让他送许侬回家,“子弹无眼,哥哥不能去!”看着许侬上了黄包车,眼底恰似一汪深深湖水,笑道,“哥哥放心罢,我应付得来。”
许侬回头看,暮色渐渐吞没那离去的轿车。
恰逢黄昏时分,街上车水马龙,坐着人力车比走的快不了多少,更得左闪右避,许侬干脆下车步行。旁边那伙计也不做声,一双眼在街市上接连不断的小摊小贩上流连。
繁华的集市没有停歇的时候一般,时时刻刻人来人往。许侬只好慢慢地走,身后那伙计如影随形,不紧不慢地缀着。
卖木偶的小贩使劲吆喝,前方聚集了好些带着孩子的妇人,都挤着笑着,活像一窝快活的麻雀。许侬凑上去看那些小玩意,一时间不愿意走。
那伙计道:“少爷,快些回家吧。”
“阿卿以前最喜欢这些,我买几个回去逗逗他。”许侬一双眼黏在小木偶上,几个孩子不怕生地拽他衣角。
“二少爷不喜欢这些了。”那人说。
稚趣可爱的幼童挤在许侬脚边,一点点拽他衣服,用嫩嫩的嗓音道:“哥哥!哥哥!”
许侬低头看他们红扑扑胖嘟嘟的笑脸,要蹲下去揉揉他们的发顶,忽然,一点锐利坚硬的东西抵住他背脊,他顿时停住了。
第8章
那伙计似是用手拍拍许侬,衣袖掩盖下,竟是一把锋利的小匕首,“许少爷,回家吧,您母亲等急了罢。“
许侬仍然蹲下去,冰凉的手指轻轻触到一个孩童的脸颊,“你喜欢什么呀?”
那人有一副最寻常的相貌,在这人群中模模糊糊的,空气一样,似乎是很远,那点恶意却扼住人的咽喉。
“二少爷喜欢的,就在您手上。”
“原来你们比我更了解他。”许侬笑着说。
“十多年了,世道都变了,何况是人。”那伙计顿一顿,看许侬仍不动作,又说,“许少爷,我要是您,就老早回去了,何苦一定要掺合呢。”
许侬仰起头来,脸上苍白一片,却没有害怕求饶的神色,像冬日里的日暮,寂静而遥远。
他问道:“我只问你,二少爷指使你没有?”
对方冷冷地睨着他,“这些年我们认得的大少爷只有一位,您还不懂么。”
他笑起来,复又摸摸身旁的孩子,而后一点点站起来,那把匕首一直抵在薄薄的夏衫后,稍稍一用力,便会穿破血肉。
那伙计盯着他,原以为他会往前走。不料,忽然之间,许侬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伙计的手,那人大惊,手中的匕首便显露出来,闪着一点寒芒。周遭的人一看,顿时尖叫出声,推搡起来。电光火石间,不知是谁撞到谁,那把刀子便直直捅进了许侬的肩膀。
有女人惊声大叫:“杀人啦!”场面刹时混乱,旁人纷纷喊叫避走,有青年朝着尖叫的方向赶来,耳边也炸起了治安员刺耳的吹哨声。
那伙计本不想伤到许侬,当场便愣在原地,许侬不怕疼似的,把那深入血肉的匕首一把拔出,瞬间带出一串血珠,伤处鲜血汨汨流出。他把匕首丢在地上,手按上血淋淋那处,青白的指缝间淌出刺眼的红。
四周乱哄哄一片,许侬像颗水珠,转眼消失在人群的洪流里。
黎明时分,许宅东厢房烛火通明,宗族长辈齐齐守在许家老太爷的床榻前,个个噤声不语。一片静默中,唯有老人在昏沉中喃喃的呓语。自打几日前听闻长孙在洋行回家途中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骤然病重,西医来瞧过,已回力无天。长孙行踪成谜,只余个次孙,族中长辈们互打眼色,兄弟倾轧的事实已心照不宣。
但那本应该春风得意的次孙此时却颓唐不堪,他双目熬得通红,在祖父窗前跪得双腿麻木亦未察觉。
二夫人拿着帕子拭泪,身体微颤,她素净的面容下可见青蓝的脉络。
其中一位长辈道:“阿卿你去休息休息罢,这也熬得太久了。”其余的也人云亦云地附和。
他母亲上前去轻声唤,“去吧。”
许卿便乖乖地站起来,只是腿麻得厉害,一下子重重摔在地上。他似未察觉,艰难地一点点站直,一步步往门外去。
有人眼里露出讥诮不屑的神情,却什么也不说。
天边弦月东移,投下似有似无的惨白光芒。许卿一直走到前厅,扶着椅子坐下,脸埋在双掌中,犹如无声的痛哭。
母亲的手轻轻抚在他发上,“吃点东西罢,几天了,也不饿么。”
许卿避开,“别碰我。”
那只手仍执拗地悬着,许卿低哑道:“别碰我。”
“快吃些东西就回去罢,你爷爷他也……”妇人兀自说道。
外头有伙计匆匆进来,不说话,只摇头。
许卿望着那扇紧闭的厚重木门,良久才挥手让他下去。
妇人终于忍无可忍,尖声地骂:“你既找不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便是他还活着!他活着!你不杀他他就要来杀你!你当他是有情意的?他不过是算计你,好叫你心甘情愿掏出血淋淋一颗心来给他!”
她的声音像一把剔骨的刀,近乎疯癫。
“我知道他算计我!他要这宅子这银钱,我便给他!他要我的头颅,我便给他!他要我的心!我便跪下来双手奉予他!!”许卿哑着声音,喉间只觉要活生生撕裂般疼,“哪怕他放在滚油里烹煮,落在盐渍里煎熬,我也认了。”
“只要他开口,你情愿把命都给他,”妇人跌坐在椅上,复又站起来念经似的喃喃,“我一辈子压在别人之下,无法出头,我认命——”
“但我不愿意我的儿子也这样。”瞬间尖着嗓子又叫起来,“我不愿意!”
许卿看一眼浓黑的天幕,他站起身,挪动步子朝东厢房去,“我从来是什么也没有的,到了如今,依旧两手空空罢了。”
母亲挡在他身前,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清脆的一声,宛如毫不留情地摔碎一个贵重的瓷器。
许卿无知无觉一般,自顾自走着,脚下似乎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荆棘路。生命的寒冬里,连一个笑,都是易逝的春花。
房里的长辈坐成一排,个个冷眼旁观,有如庙堂里徒有其表的罗刹。
在此落针可闻的当口,远远传来的一点骚动便由远及近,逐渐清晰无比。外头的仆人推开`房门,木门撞在在墙上嗙的一声响,直如一道劈头的棍棒。
仆人连滚带爬摔进门来:“大少爷他——”
众人齐刷刷往门外看去,一时间连那跳动的烛火都恍惚刹时停顿。只听得一声接一声的脚步缓缓的,缓缓的,像哪个戏子正打着拍。
许卿定着,一动不动,花尽身上所有力气,才转过身躯,直直面向那不曾明亮过的天。
有人跨过门槛,一点点近了。
第9章
许侬面色如雪,若非身上长衫血迹斑斑兼有灼烧的焦黑,不过是像晨间漫步后从烟树间静静走来,如同以往任何一个相拥而眠后醒来的值得眷恋的日子。
一场相逢,却似无愁又无喜,仿佛忘川边上的点头偶遇,过往种种,沧海桑田。
许卿渐渐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到许侬面前,万般思绪到最后,只有一句颤声的“哥哥”,眼泪便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似乎要穷尽毕生气力,拥他入怀。许卿抱得是那样紧,就像抱着一阵风,下一刻便又要倏忽不见,飘散远走。
许侬听见那声呼唤,脸上现出一个惨淡的笑,“许卿,我没死成。”
那个怀抱瞬间僵硬,像忽而断弦的琴。
紫色的天际泛起些鱼肚白,渐渐亮了,这是一日间最冷最冷的时候。
许侬轻轻推开许卿,似是永远关上一扇门。他越过众长辈,朝床头一跪,“爷爷,小九来了。”
老人竭力将眼皮睁开一道缝隙,混浊发黄的眼瞳只能涣散地望着头顶某一点,干枯的手指点上许侬的指尖
。
“大哥,小九回……”宗族长辈焦急地说着,忽然被一把尖细锐利的女声硬生生打断——
“什么小九!只怕是什么江湖骗子打听到我们家的情状来趁机行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