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舟市局(25)
领头的摩托驶过一个临时封闭的匝道口时,旁边一辆暗红色小车内,驾驶座上男司机的目光从压得低低的鸭舌帽帽檐下直勾勾地盯着摩托上的交警。即使车窗紧闭,但窗内烟雾缭绕的景象,也能让靠近的人仿佛能闻到呛鼻的烟味,让人不禁担心司机浓密的络腮胡子会不会被不经意地点燃。车内的另一边,副驾驶位上的女人带着口罩,一副大的有点夸张的墨镜让她的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镜片之后。
领头的交警似乎对这辆车并没有特别的兴趣,维持着一贯的速度挨着车子缓慢地开了过去。然后是第二辆摩托,从副驾驶的一侧也慢慢地向前挪着。
车内的两人神情漠然,直到刚才那辆领头的摩托在他们前方第二辆车旁边停了下来,男司机鹰隼般的眼睛突然注意到挂在摩托右后方的一个黑色袋子,来自一个专业人士的直觉让他猛然意识到,那肯定是一个□□探测器!他迅速地撇了一眼刚经过的第二辆摩托,那摩托的左后方也挂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笃笃笃!”作为第三和第四名“交警”,全一峰和王富正一左一右地把摩托停在暗红色小车的两旁,前者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玻璃,示意司机开窗。
司机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全一峰,还给了他一个一脸疑惑的表情。
全一峰指指自己的袖标,又朝司机做了个降下车窗的手势。司机没有直接理会他,而是状似随意地扭头向身旁的女人看了一眼。全一峰开始感觉到不对劲,就在他准备拔枪的刹那,他看到司机一脚踩上了油门!
“王富小心!”全一峰的吼声比司机猛打方向盘的手还快了半秒,不料这辆明显改装过的小车性能卓越,电光火石间,小车竟然来了个急甩尾!全一峰一跃而起,堪堪跳上旁边车辆的车顶,又差点被剧烈的震动晃倒下去。对面的王富却没有这般幸运,突然的变故杀了他个措手不及,“嘭——”的一声,他被撞飞到后面车辆的前挡风玻璃上,不能动弹。
眼见小车已经向着匝道夺命狂奔,全一峰一把抓起倒地的摩托,跨坐上去,引擎被猛转的油门带起一阵咆哮。
小车把匝道口道路维护的栅栏直接撞翻,栏在车头的一个铁栅栏在外力的冲击下,挣脱绳索的束缚飞出匝道,从七八层楼高的高空往地面商铺的广告雨棚砸去,巨大的声响引起地面路人的连声惊呼,栅栏拉扯着雨棚把沿街的电动车、垃圾桶甚至灯柱都砸变了形。
匝道上,尖锐的摩擦声仿佛要把人的耳膜硬生生地磨破,小车车头挂着好几个残缺的铁栅栏横冲直撞,车身和铁栅栏跟路基擦出阵阵火花。全一峰的摩托一边躲避着随时呼啸而来的障碍物,一边紧追其后。
眼看着小车就要冲出匝道,路面左侧的一辆白色大货车在疾驰而过。全一峰心头一惊,料想小车此时如果急转弯,势必会撞向路边行人!他把心一横,正欲以一己之躯阻挡住小车右拐的趋势,怎料小车原来却完全没有转向的意图,好像根本就没有留意到从左侧冲过来的大货车,径直往前冲去!
全一峰一个急刹车,伴随着摄人魂魄的摩擦声,摩托堪堪停在了匝道的出口。
眼前的大货车在巨大的冲击下侧翻了过去,小车直插车底。金属的、玻璃的,大概还有人体的爆裂声响彻全场。撞击掀起了漫天的各种碎屑,夹杂着殷红的液体,散落在方圆甚广的路面、车顶、房檐、树梢、和人的脑袋上。
无论是高架上的车主,还是地面商铺里的路人,皆倾巢而出,一时间高架上下乱作一团。
第20章 鉴证
“死了?!”
疑犯曾健康和曾美和车祸身亡的消息传回局里,李允彬有点不敢置信。不单只是他,方芳、于建海,还有这一个多月来为了这个案子奋战一线的各位同事们,都十分震惊。震惊中又带有一点隐隐的不甘。
就这么死了?
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的全一峰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手刃仇人,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快意。这么两个杀千刀的玩意儿,就这么给撞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然而个人的情绪不应抹杀掉主犯落网的事实,全一峰作为代队长以来的第一次大案基本告破,他现在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带着大伙儿好好庆功,以鼓舞士气。
庆功宴除了他们队里的这些兄弟,重点还要拉上鉴证科的一众人等。青江别墅内的炸弹被拆除后,取证工作正式开始。偌大一个三层别墅,里面的物品基本没有被故意收拾或者翻乱过的痕迹,从锅碗瓢盆、床褥被单到家具电器,甚至还有一个还盛着纸张灰烬的瓷缸,对着这林林种种数目庞大的物证,鉴证科的同事们真是爱死全一峰他们了。
季廉自然也是被拉上的。但全一峰把所有企图来给季廉敬酒的家伙都打发了,一来人季教授明天还要去学校上课,二来他还指望人一会儿开车载他回家呢。“你们这帮子搅屎棍赶紧走走走,有胆就再来跟大爷我吹一个,奉陪到底!”
坐在全一峰旁边笑嘻嘻的李允彬对老大这保护欲过度的模样,并没有什么想法。因为他的想法都给了季廉身旁的方芳。看着方芳豪迈地一仰头,又把鉴证科的一个同事喝倒,不禁暗暗赞叹:方芳姐真是女中豪杰啊,她怎么会这么好呀,哪里都好……脸上的傻笑渐次加深。但转念,他又对自己的浅薄酒量甚感无语,唯有对着桌上难得的几瓶好酒乱拍一通,贱兮兮地全发给了正躺在医院里的王富。几乎全身都被石膏固定着的王.酒仙.富给馋得差点不顾胸口那几根断裂的肋骨,要不是老婆大人就在旁边监督着,简直要破口大骂,李允彬你这孙子给我等着!
神经被案件紧紧拉扯了一个多月,就算是超人到这时候也深感疲惫,这么一通胡闹来得正是好时机。季廉在大伙儿的嬉闹中感到了久违的放松,反正有什么事情都有全一峰给挡着,他心里的小猫人得意地高高扬着下巴,一副恩赐铲屎官来给朕挠痒痒的舒心模样。
将近十一点半,酒席才散去,大伙儿三三两两地在门口,有截出租的也有等家人来接的。李允彬非常主动地揽起送方芳回家的任务,被喝高了的方芳非常熟练地各种嫌弃,出租车开走之前传来了好几声诸如“哎哟方芳姐你下手轻一点儿”的惨叫。
季廉知道全一峰的酒量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他在酒桌上的威风,只有两三成的真本事,其余七八成都是气势加持,还特能虎得住人。此时他也已经喝高了,否则不可能坐上了季廉的副驾驶座,还端着那一脸的老大模样。
季廉看着他,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从他们认识到现在,才一个多月,却又仿佛过去了半辈子那么久。虽然在季廉面前的全一峰还是经常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甚至反而还时常表现出一点孩子气,但在众人面前的他,已然是一个镇得住场子的老大,揠苗助长都不带揠这么快的。
季廉把全一峰送到楼下,有点不放心,又跟着上了他那小单身公寓。刚才一路上全一峰出奇的安静,要是不认识的,还以为他在思考什么人生哲理、宇宙奥秘,表情凝重得很。
季廉把人安置在沙发上,去倒了杯温水端过来,就见全一峰拽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到自己身旁一起挤进这略显窄小的沙发里。他赶紧把手中的杯子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一转身,全一峰从侧面把他紧紧抱住了。酒气随着醉汉的鼻息飘出,剐蹭着他的一边脸颊,他还没来得及心跳加速,就听到全一峰带着浓重鼻音的低喃:“我师父没了……”
一股铺天盖地的酸涩涌上心尖。
季廉任由他把自己楼得死紧,任何安慰的话语此刻都显得过于苍白。
他是同事们自觉听命的靠谱老大,他是领导眼里放心托付重任的下属,他是他老妈嘴里说毛躁但其实很有分寸的儿子,他甚至是季廉和季靖的靠山。
但他也是那个失去了亦师亦父的至亲的伤心人。
他需要一场崩溃。而这场崩溃,迟到了足足一个月又十一天。
季廉抬起没有被束缚的另一边胳膊,想抚摸一下他的发顶,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睡着。指腹落在紧锁的眉间,试图抚平他即使在梦境中也不得安宁的思绪。季廉把脸颊贴着全一峰的额头,轻声说:“你还有我,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