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舟市局(127)
他说:“另外的一位副队,之所以现在大队里的人都没有听说过,是因为他被局里抹掉了全部的资料。包括他的个人资料,连同他最后经办的案件资料一起。”
“全部抹掉了?”凌菲菲对这个绝不寻常的陈年“八卦”毫无心理防备。
白日里还暖阳高照,夜里却忽的下起了暴雨。初冬时节临舟的雨夜,电闪雷鸣,实属罕见。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凌菲菲家的大门外响起。
开门的瞬间,凌菲菲有种时间认知错乱的感觉。因为,此时站在她家门口的是她的前夫邓彬。水滴顺着垂在邓彬身边的直柄雨伞疯狂地往下淌着,他几乎浑身湿透,头发、袖口和裤腿都在滴着水,全身上下似乎只有被护在胸前的一个黑色公文包依旧是干的。
这幅景象,多少跟从前邓彬无数次下夜班回家的样子有点点相像。
“有什么事吗?”凌菲菲问,语气中是不屑隐藏的探究。
“菲菲,这么晚打扰你,你别生气。”邓彬略显局促,“我有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需要马上给你看看。我……能进去说话吗?”
凌菲菲把邓彬让进客厅,给他拿了条干毛巾,还倒了杯热水。
邓彬把公文包放在崭新的茶几上,捧着温暖的杯子稍稍环视了客厅一周,仿佛屋里的每一件陌生的家具和摆设都在审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这是我今天在院里拿到的一份头颅CT。”邓彬在房子主人的耐心耗尽之前,终于开了口,准备说明来意。
凌菲菲接过邓彬递过来的一沓CT片,对着一旁的立灯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来。邓彬也没指望她一行外人能有所发现,直接解释道:“这是中心医院的一位病人今天下午刚拍的。这位病人在特需住院部待了有半个多月了,今天中午出现了不明情况的昏迷,所以给他做了CT。他入院的病因不在脑部,所以我不是他的主治医生,我只是刚好今天值班才看到了这些CT片。”
邓彬抽出其中的一张,用手指指向上面的一处,“你看这里,颅骨这里有一处骨折的痕迹。”
说着他又抽出了另一张,跟刚才的那张相比,似乎是同一个部位的不同角度的影像,“这其实是一个圆孔状的骨折,结合周边的组织形态,根据我的经验判断,很有可能是一个由中弹造成的旧伤。”
“中弹?”凌菲菲终于从邓彬的叙述里听到了一个似乎跟自己本行相关的信息。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我来找你的原因。”邓彬从公文包里翻出另外一沓文件,这一沓从材质上看要比刚才的陈旧许多,纸张泛黄变脆,甚至上面的部分文字都已经模糊不清,“这个案例实在是太罕见了,虽然我只是多年前在文献资料里读过,但印象十分深刻。所以刚才当我看到这些CT片的时候,我几乎是立即联想到了这个案例。这些是我在医院的档案室里吃了半天灰才找到的资料。”
仿佛是知道凌菲菲一个外行对于这么专业的医学数据无从下手,邓彬又从公文包里抽出了笔记本电脑,“你可以直接看这个,这个是我对于这个案例所做的立体图形,是当年自己私下做着来玩儿的,比较直观。”
凌菲菲看着画面中这个三维立体的脑部图像,上面连子弹射入造成的弹道痕迹和最终停留的位置都清晰可见。凌菲菲对于邓彬作为一名脑科专家对于脑壳的痴迷一点都不意外,令她意外的是案例本身:“子弹打进脑袋里都没死?”
“对,这就是它的罕见之处。枪伤在我国已经属于较罕见的伤害,更何况是被子弹打破了颅骨进入颅腔还活下来的。所以我的印象才会那么深刻。”邓彬把CT片举到屏幕的旁边,“两相比对下来,我对自己的猜测很有把握。”
过了好一会儿,凌菲菲的视线才从屏幕移向那沓泛黄的文件。她拿起文件,仔细地看了起来。
第105章 遗物
全一峰和季廉跟着全贵芳来到王洪庆家的时候,王洪庆也刚好从银行回来。
得知全贵芳已经向儿子坦白他身世一事,惊讶之余,王洪庆的内心深处更多感到的是如释重负。这天他特地从银行取回一个小盒子。那是一个在银行的保险柜里待了十几年的老物件。
王洪庆抱着盒子,有些犹豫地看了季廉一眼。全一峰连忙解说道:“叔,这些事情,季廉一直是跟我一起查的,我知道的他都可以知道。”
王洪庆又看了全贵芳一眼,得到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他若有所思地重重呼了口气,才从书房的保险柜里取出钥匙,把盒子打开。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份很有年头了的老文件。
全一峰和季廉看着这份被珍藏的文件,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来源于它上面临舟市局刑警大队审讯笔录的抬头,陌生感则在于它的样式,实在是太老旧了,连上面的表格边框都保留着手工的痕迹。
落款中那个距今二十九年又八个月之久的日期,无声地向它的读者们诉说着光阴的如梭。
“这份口供,是叔您跟我提过的那个案件,三十年前的人口拐卖大案中的一份?”全一峰接过手套带上,小心翼翼地翻看着笔录,不出意外地,在罪犯的供述中看到了王洪庆儿子王东的名字。
“是的,这份就是主犯吴强的口供。”这个让他每次提及都如芒在背的魔鬼名字,即使尘封了那么多年,至今仍是他心底最隐秘之处的那一根刺。“我当年差点折在那个魔鬼的手下,是连峰,你爸爸,从魔抓下把我救了出来。”
连峰,这个仿佛带着一团烈火的名字,多少年过去了,终于可以再一次在人前亲口提起。王洪庆没有料想到,说出故人名字的这一刻,自己的心里竟是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全贵芳此刻比他要平静许多,或许因为之前跟儿子的坦白已经让她积攒了旧事重提的勇气。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经年往事,多少尽在不言中。
连峰。
赫连峰。
全一峰在市局大队的官方旧档案里,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名字。一种跨越时空的虚幻的真实感,扑面而来。这个跟他血脉相连又素未谋面的人,像是踏着地平线的一缕光,从二十九年前的星辰下,径直朝他走来。
之前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全一峰不是没有想象过。但那些原以为贴近真相的想象,在此时此刻似乎都显得太过苍白了。从第一次看到他的照片,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第一次确认他也曾经是一名刑警,到第一次看到、抚摸到他当年留下的亲笔字迹。究竟是深藏在基因里的神秘力量作祟,还是从来秘而不宣的思念蛊惑,全一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把他从信奉了二十多年的唯物主义世界观里生拖硬拽出来。
而这股力量,太过于真切,太过于有血有肉。他看见那个人向他张开了双臂,就像一个父亲张开了双臂迎接自己的孩子一样。他感受到一只温暖的大手隔着母亲柔软的肚皮在轻轻地抚摸着自己;他看到在炎炎夏日傍晚的街头大排档里对饮的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在跟好友兴奋地宣布自己即将当爸爸的喜悦;他听到那个年轻人牵着未婚妻的手,郑重其事地许下排除万难也一定会让她成为最幸福新娘的诺言。
只是转眼间,一切灰飞烟灭。突然飞溅起的血光冲天,染红了整个赫家的宅院。紧接着的无声的硝烟四起,又在一阵令人窒息的讳莫如深中尘埃落定。
“这份档案是连峰在出事的那天给我的。”王洪庆低哑的嗓音把全一峰从二十九年前的那片人间炼狱里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王洪庆对事发当天的回忆,全贵芳这些年听了不下十次,无论是为了解事实还是探究真相,每一次旧事重提,对她而言,仍旧像是被刀子在心里划拉出又一道口子。
“那天中午,连峰来到我的档口,他是骑着自行车来的。那年的八月份不是特别热,但他满头大汗,制服都湿透了,看起来很着急。”
“我那时候的档口很小,从里到外摆着的挂着的各种货物几乎能把里面的人给埋了起来。他把自行车往旁边一靠,就直接钻了进来,跟我说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托付给我,问我愿不愿意帮这个忙。我跟他是过命的交情,自然没有犹豫就点了头。他就一把把我拉进里间。说是里间,其实就是用一块窗帘布隔出来的一丁点大的空间,但也足够跟外界隔开了。他就是那时候从制服的暗袋里拿出了这份档案,塞进我的怀里,对我说让我务必保管好这份材料,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他今天来找过我的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