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舟市局(122)
荷枪实弹的队员们迅速把目标建筑包围了起来,为首的全副队一行踹开铁门冲入现场,没有遭遇歹徒的顽抗,只看见倒在血泊中的两具尸身,人都还没凉透。
一男一女均死于枪击。前后脚的他杀和自杀,一个死不瞑目,一个面带笑意。火速赶来的丁法医表情有多冷漠、内心就有多激动:枪伤!是枪伤!太难得了。这人还挺厉害,竟然能搞到枪。
临州中心医院的特需门诊住院大楼前,从来都豪车云集。全一峰他妈的大宾利隐没其中也就不显得特别闪瞎狗眼。
季靖跟在全奶奶身后,正准备钻进小车。他突然抬头望了一眼,原本开阔的天空,压着一层层厚厚的云,雨滴将落未落。
起风了。
他心里一阵没有来由的怅然若失,空落落的。仿佛弄丢了什么,像是刻骨铭心的久未谋面,像是烟花绚丽的飞蛾扑火。
随着这漫天的黄叶远飞天际。
“安全带系系,奶奶帮你。”全贵芳见小朋友坐进了车子却不知为什么还一直呆愣着,便俯身过来试图给他扣上安全带。
季靖回过神来,连忙摆手,再自己乖乖系好。他在医院里躺了一天半,原本说好今天下午由季廉来接他出院的,但貌似局里临时出了什么新情况,说是收到个举报包裹还是抓了重要的嫌犯,反正季廉叔叔是走不开了,就更不用说全老大。
“真是的,别理那两个不靠谱的家伙了,答应了孩子的事情没做到,小心鼻子长到天上去。来,”全奶奶大手一挥,“回奶奶家去,我跟你说,跟着奶奶,吃香喝辣!”
说得好像如今人高马大的全副队还是黄毛小子的那十来年里,自己这个不着家的亲妈很靠谱似的。
第101章 童话
全贵芳那年小学三年级还没上完便辍了学。
所以理论上来说她应该是个文盲。不但学没得上了,家里父亲和祖父多年苦心积攒下来的珍贵藏书也被悉数收缴,撕的撕烧的烧,听说还有不少给来查封的人偷偷顺回家垫锅底去的。毕竟那个年代什么物资都匮乏,能往锅底里垫点东西的,都算得上是很有讲究的人家。
两年前她刚入学那会儿,姑姑全秀竹带着长她五六岁的表姐住到了她家里。她问表姐姑父哪去了,表姐说她也不知道,大概是到很远的地方旅行了吧。那时候的六七岁小孩儿,哪懂得什么叫旅行,只知道从此以后,那个给她捏过三只小糖人的姑父便再也没有回来。姑父的音容笑貌她是记不得了,只记得红色的那只小糖人她最喜欢,酸酸甜甜可得劲儿了,绿色的也还行,褐色的有股子苦味儿,不过总比没的好。
但学校里其他小朋友对她的孤立和嘲笑她是明白的。那些跟她一般大小,缺着门牙说话漏风的小男孩们和绑着马尾辫子指甲上涂着红花汁的小女孩们,喊着自己也搞不懂什么意思的“臭*九”和“资本家”,围着她转啊转,像一群大号苍蝇一样,没完没了。
所以辍学对于她而言,简直喜闻乐见。
但问题是爸爸再也回不了家了,姑姑也去“旅行”了。她跟着妈妈去过两次那个黑黑的房子,从窗户里可以看到爸爸,爸爸的手伸出来可以摸到她的小脸蛋,但再也没有办法把她抱起来了。
往后好几年,她的记忆里充斥着的是绿油油的稻田和绿油油的山丘、无处不在的牛粪和在墙角泥潭里打滚的母猪、夜里昏黄的灯光和怎么抓也抓不完的虱子,爷爷坟前蹦得老高的蚱蜢和五颜六色的小花,还有妈妈偷偷在床边的沙地上用树枝一笔一划教给她的那些字。
她都记不清表姐是什么时候跟他们分开的了,好像是回市里了。她妈妈弥留的时候握着她的手说:想办法离开这里,回临州去。
于是她便只身启程,像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牛犊,身无分文地闯进了临州城。虽然在她自己认知里,自己其实是只小老虎,威武得很。
威武霸气的小老虎快饿死在临州街头的时候,奇迹般地终于找到了在乡下认识的一个好姐妹。那姐妹的家底清白,人也有本事,竟然嫁到临州,还是嫁了个工厂里上班的工人,铁饭碗,村里人无不艳羡不已。
在好姐妹的帮助之下,她进了个事业单位当了个临时工。那时候临时工是很让人瞧不起的,就像后来好长一段时间的农民工那样,干最累的活、领最少的钱,但这些都不妨碍她自我感觉良好地老觉得自己是全社最靓的崽,即使是只能蜗居在好姐妹家里客厅的迷你阁楼上的这个事实也丝毫影响不了她。
当年的愣头青杰出代表全贵芳其人,究竟不知深浅到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来说,别的小姑娘逛夜市她也逛夜市,但只有她一个路见不平、追小偷追了八条街还追进了人家的贼窝里。而且即使是误闯了贼窝,她仍旧不知道害怕,差点就跟里面那些个鸡鸣狗盗来了个以一敌十。当其时,本着“打架要挑趁手的”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原则,她一把抓住一个跟她前后脚闯进来的年轻人,不论三七二十一就施展了一通“猛烈”的攻击,什么扯头发、咬手臂的,直把里面那几个混混给看得那个目瞪又口呆。
然而愣归愣,毕竟是学富五车的全氏后裔,青年全贵芳的脑子还是很灵光的,一通鸡飞狗跳下来,她发现怎么这混混除了试图把自己扯到一边儿去,都不还手的?难道是自己实在是太厉害了?但这家伙人高马大的,光看自己一个拳头垂下去再被弹回来的这肌肉弹性,肯定不是个绣花枕头啊。等等,莫不会是……打错了人吧?
“姑娘你冷静点!我是警察!”青年似乎是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再不放开你的九阴白骨爪,那些真正的贼就该都跑了!”
在场的一个姑娘和九个混混同时呆愣了一瞬。
莫名其妙挨了顿揍的年轻警察旋即经验老到地三两下把贼窝里的头头给控制住,至于其他四处鼠窜的小贼们,叫上附近的城管兄弟帮忙,没一会儿功夫就都收拾利落了。
夜市小档主看着这姑娘追着小偷绝尘而去又带着赃物凯旋归来,感动的同时震惊不已。同样震惊的是,很快这姑娘就跟他成了“邻居”,灯光夜市上的那种。
别的小姑娘逛夜市她也逛夜市,全贵芳不但协助警方抓了盗贼,还在这个百废待兴的年代的逼仄小摊位间嗅到了浓浓的商机。好姐妹看在她拍胸脯打包票的那份自信上,瞒着男人把家里那点仅存的余粮借她打了本。她手握好姐妹夫妻和睦的生死关键,倒也不紧张,该买该卖,做起生意来无师自通。没多长时间,不但跟当地的老档主们混熟了,还跟那日的那位警官混成了朋友。
那个跟她不打不相识的警察叫赫连峰,时年25,比她大4岁,年轻有为,是当时临州刑警大队的副队长。
“哟,城管帅哥又来收保护费啊。”全贵芳对着刚踏入街道那头的赫警官挥着手,欢快的大嗓门让整条街的小商贩们都虎躯一震。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不是城管!不收保护费!” 赫警官喊出了声,才发现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被带偏了,“城管也不收保护费!”
同行们默默拍了拍胸口,虚惊虚惊。
全贵芳比赫连峰矮了一个半头,但赫连峰感觉从这姑娘身上迸发出的能量,时常都是那么地排山倒海、势不可挡。
赫连峰指着自己手臂上过了一个星期都还没完全消下的顽固牙印对全贵芳说:“哎我说,你知不知道‘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下一句是什么?”
全贵芳抱着满怀刚到货的喇叭裤和大围巾,甩甩粗长的大辫子,一脸老娘很忙有屁就放的豪迈。
“‘身入险境未可知’啊姑娘。”赫警官摇摇头,又无奈又好笑。
全贵芳从那时候起就过上了白天到单位给人使唤,晚上到夜市吆喝卖货的没日没夜的生活。时常累得刚钻上小阁楼便倒头不醒。但苦日子她是过习惯了的,倒是那钞票进入口袋的速度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她拿着从银行柜台里新鲜出炉的存款单,数了数上面的数字,再算了算日常的开销,喜上眉梢,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赚钱的乐趣。
这对于一直在“活下去”这个唯一的目标下拼命挣扎的人来说,乐趣什么的,这生活质量简直是有了质的飞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