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月(74)
江明月也不恼,还问他:“今天去不去公司?”
“不去。”
“那我早点回来。”
“几点?”
“三点之前。”江明月到床边亲了他一下,捏他有点板起来的脸,“还早,再睡会儿,晚上交公粮,你可不要掉链子。”
他说得太正经,越仲山竟然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江明月在他腹肌上摸了摸,好像没舍得挪开手,又摸了两下,用指尖蹭几块腹肌指尖的凹痕:“听见没有?”
越仲山的脸更板,眼神一瞬间变了,要握江明月的手腕,江明月已经躲开了,直起身退了一步,仍然很正经地说:“说了晚上。”
他走了,留下越仲山在床上咬牙切齿,最后还是顶着□□去了浴室冲凉。
江明月没吃早饭,拿上书包就出门,在电梯里收到越仲山的微信,是一张照片,后面跟着几个字:都给你留着。
他最终没等到三点钟回家。
越仲山表现出一种慢条斯理,江明月以为他故意折磨自己,捂着眼睛不要他亲了。
后来江明月哭得断断续续,越仲山把他捞进怀里,一边吻着他侧脸说:“公粮还有,别掉链子。”
江明月觉得自己再也不想听到公粮两个字了。
他睡到十点多,起床时房间里全黑,缓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觉得口干舌燥,就下床去喝水。
推开卧室门,越仲山就坐在门口正对的沙发上,低着头看手机。
江明月原本没有注意,是他因为江明月出去的动静突然愣了一下,江明月才接着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手机。
他知道越仲山手机的密码,越仲山也知道他的。
他用越仲山的手机玩过小游戏、发过邮件、打过电话,但他没在越仲山睡着的时候碰过它。
越仲山碰过,不知道几次,被江明月看到过一次,说他会改。
那之后江明月就真的没再看他动过,这是时隔已久的第一次。
江明月走过去,越仲山还原样拿着,屏幕也没有灭,显示的是通话记录。
江明月从他手里把手机拿过来,看打开的其他应用,有通讯录、微信、短信息、微博和淘.宝。
半晌,江明月说:“你看淘.宝干什么,这里面也有秘密?”
越仲山没说话。
江明月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垂下去,在同时响起一声锁屏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胸口一阵一阵地发闷。
两个人谁都不再说话,江明月转身去喝水,喝完水,越仲山还是坐在原位,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
他隔着几步远看了眼越仲山,抬脚回卧室。
“那天。”越仲山在他身后说,“周一晚上,你说你跟谁打电话。”
是魏东东,当时江明月说是徐盈玉。
越仲山没有走近,但听动静,应该是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不像表情那么冷若冰霜,甚至是有些痛苦和压抑:“你跟他打电话说什么?”
江明月捏着手机,感觉有些太累了,所以低下头,低声说:“没说什么。”
“两分四十五秒。”越仲山说,“江明月,你他妈当我是傻逼。”
江明月转过身,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你讲话要客气一点,我没有必要把每一通电话都告诉给你知道,骗你是我不对,除了这个,我没有做错其他任何事。”
“而且我说过,你不要再看我的手机,答应过还继续做,这让我很生气,你知不知道。”
越仲山的表情像受了天大的羞辱,咬肌收缩带动下颌线紧绷,又有十足的痛苦。
他几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宣泄那些痛苦,深灰色的居家服下,肩颈和胸膛的肌肉起伏,他握拳站在原地,梗着脖子,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
江明月想转身回卧室,可不知为什么又没有,同越仲山沉默对峙良久,最后还是走去了他身边。
“我听说他辞了职,当初他去鼎业,是因为我说的话,如果我不自作主张地帮那个忙,很可能他就进了别的单位。现在他辞职,不用想也知道为什么。你可能不太清楚,现在本身形势不太好,又不是招聘季,应届毕业生没有工作经验,错过以后很难再找到好一点的工作,说严肃一些,是对以后的人生都有影响,我没有别的意思,想来想去心里不安,想让他不要因为冲动……”
江明月试着去握越仲山的手,但被越仲山避开,转身要走。
江明月去拦他,拉扯间,江明月的手机摔到地上,是因为江明月的手被越仲山甩开,顺着力道飞出很远,砸在墙角,江明月看见屏幕碎了以后飞起来的碎片。
江明月刚睡醒,身上没什么力气,也跟着退了几步,如果没有沙发给他扶,应该也是摔倒。
越仲山下意识上前一步,表情紧张,去护着的手势维持到江明月站稳,接着没再动,但他看着江明月的眼神一直很受伤,江明月就知道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看我手机的事之后再说,我知道你也很难受,这是我的解释,你能接受吗?”
越仲山说:“你骗我。”
“我不想让你担心那么多。”江明月不知道自己也是有一天会讲这种话的人,他说出每一个字的时候都感觉到匪夷所思,“告诉你的话,你会胡思乱想很多,而我以后都不会有什么事再给他打电话,手机里也没存他的号码,那天都是临时跟学姐要的……你知道是魏东东,是因为看了我的微信?”
越仲山的手也放在沙发背上,两个人面对面,中间隔着不到三米远的距离。
他看上去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问出口:“你喜欢他吗?”
江明月瞪大了眼睛。
越仲山的眼底有血丝,在江明月睡着反复查看江明月手机的那段时间里,他的一颗心全在热油中煎熬,连同此刻:“你也喜欢他,就算不多,也有一些,是不是?”
江明月说不出话,只能怔怔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因为他比我惨,你可怜过我不够,还要去可怜别人?”
越仲山咬了咬牙,侧过身用侧脸对着江明月,用两只手使劲搓了把脸,又拿一只手无声而缓慢地杵在沙发背上,发声时喉头发哽似的艰难:“江明月,你这样不如杀了我,江明月。”
江明月愣愣地坐下。
他恍惚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开心和愉快不会一直伴随在他与越仲山之间,总是这样。
短暂的快乐之后是无止境的争吵,内容一次比一次没有意义,爆发的点一次比一次突破底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明月问:“为什么你不能相信我?”
两个人在一起,别人是否喜欢对方是不可控的,对方是否要去喜欢别人才是自己应该在意的,江明月原本这样以为。
可越仲山拧着眉站在他面前,执拗,迷茫,又痛苦。
他的痛苦几乎令江明月无法呼吸。
因为爱江明月,所以他痛苦,可原本江明月没有要他这样痛苦。
“我说我喜欢你,我说爱你,我很想给你安全感,你想让我做的,我也全都很努力地做了,可是这一切有尽头吗?这根本不是我见多少人、交多少朋友的问题,是你从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我。”
江明月低下头,用两只手捂着脸。
他感觉到浓重的疲惫。
在这个平凡而普通的夜里,身处一场不知终点在哪里的争辩,江明月在问越仲山,也是问自己:
是否真的他做得那样差,即便用尽全力,也没办法让这段感情从糟糕的开始驶向开阔的大路。
他不是一个好的榜样,至少“感情里不需要太多的原则”这个道理,他是有些晚才弄明白。
他有些晚地明白,如果他真的爱越仲山,那他就不应该希望越仲山一开始就是完美的。
先不讲世上到底存不存在完美,只说每个人对完美的定义,都大不相同,他们先相爱,后还必定需要磨合。
爱是一种珍贵的东西,或许它的开端会是一些微小而没有道理的缘由,可若想让它长久,每个人也都必须相应地付出自己珍贵的东西。
如果说江明月的珍贵在为对方模糊原则的边界,越仲山的珍贵可能就是信任。
可也是在这个平凡而普通的夜晚,江明月突然意识到,无论江明月的边界压缩多少,越仲山的信任都是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