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柳小满眨眨眼。
这么急?
爷爷中午在人家……吃太多了?
“有点儿事儿跟你说,顺便给你拿一套卷子,我看你练习都做得差不多了。”樊以扬说,他这时候才终于有了点儿笑模样,“快考试了。”
“好,那我吃完饭过去。”柳小满只能点点头。
“上去吧。”樊以扬拍拍他,拎着酱油走了。
柳小满一颗心掰成三瓣儿在肚子里蹦着,心想樊以扬绝对是发现什么了,不然不能这么严肃。
但是也不该啊,他早上去找夏良也没遇上樊以扬,横不能他听爷爷说自己去学校了,跟着去找了吧?
不是没可能,樊阿姨可能会让他去学校接自己一块儿吃饭,樊以扬又说练习……
练习!
柳小满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忙三五并步地拔脚往楼上跑。
学校哪还有练习,放假了,要带的都让他带回家了。
在楼道里就能闻见家家做晚饭的油烟香气,推开门,味道更香了,他都没来及去跟爷爷打招呼,边蹬鞋边喊“爷我回来了”,爷爷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像是在房间打电话,也没理他,他就直接跑进房间。
摁亮灯管,夏良给他的手机果然在枕头底下露着一个角。
“哎……”柳小满叹了口气,摘掉书包坐在床沿上,把手机往里推推。
太大意了,早上随便往枕头底下一搁就走了,忘了检查检查。
扬扬哥有得叨唠了。
本来还想仰在床上伸伸懒腰,再苦恼半分钟,爷爷那边突然带着火地喝了一声“你回个屁”,语气还很激烈,他连忙坐起来,摸去爷爷房间往里看。
“爷?”他试着喊了一声。
电话已经挂了,爷爷也正连咳带喘地从屋里出来,坐在凳子上就一阵呼哧,还摆摆手表示没事。
柳小满知道这是给气呛着了,忙去给他倒热水。
端着茶缸子出来放在桌上,他给爷爷顺顺背,又问:“怎么了,气成这样?”
爷爷还是没说话,咳嗽缓下来端起茶水喝着,脸色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难看,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柳小满心里有点儿慌,爷爷不说话他也不敢追着问,听那一锅菜还在锅里咕嘟着,就去厨房把火给拧小,没忍住想这要是夏良,估计顺手就能给做了。
等他从厨房再出来,爷爷终于说话了。
“你爸来电话了,”爷爷抬眼看着他,“说要回来。”
第69章
“……啊。”柳小满愣了愣。
爷爷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说,柳小满也没说话, 回厨房里拿拿筷子拿拿碗, 进进出出了几趟,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回来?
脑子里被这句话塞满, 又乱糟糟的没有思路。
明明中午他还在跟夏良说着这两个关键词, “我爸”、“不回来”等等。
现在关键词之一从否定句变成了肯定句,他却一头混沌,既没有思绪也没有情绪,只是麻木的重复。
回来?
回来干什么?
回这个城市,还是要回家?
爷爷沉默着又喝了两口热茶,去把锅里的菜给收拾出来。
直到爷孙俩坐上桌子准备开饭,爷爷才给他倒了一杯果汁,笑着叹了一声:“对于你们来说就是新的一年了。”
柳小满也笑笑。
“说是想回来过年。”爷爷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柳小满知道这是在说他爸, 又“啊”一声,望着碗里发怔。
过年。
今年过年早, 从现在到过年, 算到顶也就三周。
他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拎筷子吃菜。
吃完饭把碗筷都收拾完洗干净,跟爷爷说了一声,柳小满拿着错题集去找樊以扬。
本来他不想这么早去, 想不到樊以扬如果要质问他手机的事儿, 或者万一问了更深的、让他始料未及的问题,该怎么办。
但现在的心情跟刚才不一样了。
现在他知道他爸要回来了,这个信息就像一颗掉在水盆里的黄豆, 开始并没什么大波澜,只是“噗”地响了一声,却随着吸水一点点泡开,泡胀,胀得他不管想不想在意都不得不在意。
它就在那,就明晃晃地在那。
他想看不到,但它就是胀在眼里,胀在心里,胀得他毫无心情去想别的事,只觉得心里湿胀胀地发闷。
樊以扬是从小陪着他长大的,陪他经历过一次次变故,比谁都清楚他家里的事。陡然得到这种消息,除了去找樊以扬,他想不到该怎么排解自己的心情。
临出门之前他给爷爷打开了电视,电视里咿咿呀呀唱着听不懂的戏,他又回头看了眼爷爷。
爷爷背对着他坐在阳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肩膀和背脊都垮着驼着,看起来羸弱又瘦小。
柳小满想起来他刚出事的时候,他妈他爸接连着离家的时候,爷爷也总这样坐在阳台,沉默着不发一言。
不过那时候他还有着健康的体魄,手上还会夹着烟,像个壮年一样,肩膀稳稳的。
现在他已经很老了。
比实际上的年龄还要苍老的老。
柳小满突然觉得恍惚。
爷爷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小老头了呢?
跟他自己的爸不一样,这么些年,爷爷身为父亲,肯定很想念自己的儿子吧。
到樊以扬家的时候他们也刚吃完晚饭,樊妈妈在厨房洗碗,柳小满隔着门就听见她喊“我占手,来个人去开门啊”。
开门的人是樊爸爸,见到柳小满抬着眉毛笑了笑:“小满来啦?你这时间挑的,刚吃完饭,再早十分钟都赶趟儿。”
“小满来了?”樊妈妈从厨房探头出来看他一眼,“你这孩子,大中午的去学校,我专门给你蒸的大蹄包,吃了么,没吃给你热热,多吃点儿。”
说完,她喊樊以扬:“扬扬!给小满拿蛋黄酥,我放电视底下了。”
电视里播着中央台的娱乐节目,樊以扬从房间出来:“来了?”
柳小满一一笑着答话,明明他来过樊以扬家无数次,这次的对比却无比分明。
这是一个正常的家,温暖,明亮,友好的家。
跟他的家永远都不一样。
进了樊以扬的房间,关上门,屋里立马成了另一个小世界。
樊以扬没有一上来就提手机的事,他先把柳小满的错题本拿去翻了翻,让他坐下给他讲题。
柳小满觉得自己听得挺认真的,樊以扬说得他能明白,也记着了,但是当听见樊以扬喊他“小满?”的时候,他一抬眼,才发现樊以扬竟然在皱眉。
“嗯?”他答应一声。
“喊你两遍了,老走神。”樊以扬把笔搁下了,“你看着我。”
柳小满看着他。
“你最近……”樊以扬开了个头,自己都觉得烦,他知道柳小满懂事,从小到大都懂事,学习从来都不用人提溜着耳朵一遍遍说。
可是最近明显松散了,别人可能感觉不到,甚至柳小满自己都不一定能感受到,但是他知道,他太了解柳小满了,柳小满的状态现在从里到外都不对。
“你最近怎么回事儿?”他把声音放得缓和了点儿。
柳小满的脑袋耷了耷,抠抠自己的裤子。
“我给你算算账。”樊以扬“唰”地抖开一张草稿纸。
“最后一星期基本就是备考,这学期已经结束了,”他在纸上画了条杠,在杠上定了几个点,“你现在高二,还有寒假,二月份寒假开学,到七月暑假,掐头去尾四个月。”
“四个月十六个周,一周六天课,刨掉清明五一,各种活动,”樊以扬在纸上圈了个大大的“90”,“满打满算,你从现在到高三,连一百天的上课时间都没有。”
柳小满望着这个“90”。
“然后这90天里,你每天要匀出半天的时间给夏良。”樊以扬看着他。
听见夏良的名字,柳小满的脸上动了动。
就是这微弱的一动,樊以扬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
什么手机,道理,都没意义。柳小满的心思现在就不在学习上,全被那个夏良和他花里胡哨的东西给占满了。
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对于柳小满而言,夏良带给他的全都是没经历也没见过的新鲜感,柳小满再懂事也就是个少年,对于新鲜的事物理所当然的有向往。
但他不能只是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