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冲动,可能因为唯一在乎的爷爷倒下了,面对这么好的夏良,他突然就什么都不想顾虑,谁爱看谁看吧,他就想挨着夏良。
挨着他。
贴着他。
碰着他。
实实在在地坐在一起。
这是他的充电站。
吃完饭回到医院,柳小满跟梅姨商量了一会儿,医院不能没人,至少得有一个家属随时候着,柳勇也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了,下午让他回去补个觉,晚上再过来替自己。
“不行。”梅姨摇头,“你也得回去歇着,大人能熬,小孩哪有这么熬的?姨在这儿看着就行了。”
柳小满估计是跟夏良一块儿吃了顿热饭,本来没觉得多乏,现在胃里一熨帖,从心到脑子也觉得木,很疲惫。
可他不敢让梅姨自己在这儿,毕竟是外人,跟爷爷也没感情,真有点儿什么肯定不能那么尽心。
“不用。”他摆摆手,“你们商量着怎么安排吧,我跟他互相替。”
梅姨看着他张了张嘴:“小满,其实你爸……”
柳小满没接话也没问话,等着看她想说什么。
“他也挺不容易的。”梅姨朝柳勇的方向看一眼,“我知道你对他,你有你的难处,但是他其实……这么些年在外面他也难,也想家,但是回不去。当初是那样走的,离了家的人哪那么容易回来?不敢回。他带着我跟灿灿回来,自己也觉得没脸,来前好几宿睡不踏实。我们也真不是为了图什么才回来……反正我是不图什么,不然我也不能跟着他。实在是……灿灿该上学了,我们怎么都行,小孩儿不能耽误啊,小满。你听我说这些可能觉得心寒,但是……”
梅姨是工地上的女人,没什么文化,说话也颠来倒去重复了好几遍也没说到重点。
最后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索性往耳朵上捋了一把散下来的头发,说:“反正也回来了,不管怎么样,你爷这儿就是我婆家,我就是他儿媳妇。你认不认的,我也是你后妈。该我做的事儿我指定做好,天灾人祸咱就这命,出事儿了就扛着,咱们一家就这么过吧。”
柳小满听前面的话都没有波动,既不能理解,也没有那天听柳勇说话时的愤怒。因为理性很明白地告诉他,确实跟梅姨没什么关系。
从走到回,是柳勇跟他和爷爷之间的事儿,是他们祖孙三代之间混淆着血缘的说不清。
也就因为如此,听她说到“咱们一家”这四个字,他迷茫里觉得有些想笑。
不是冷笑,是真的迷茫到一定程度了,觉得理解不来。
怎么一家?
这么多年都是他跟爷爷一块儿熬过来,你们一家三口在外面,两个群体突兀又僵硬地挤回一个屋檐下,我的家人倒下了,我和你们就成“一家”了?
只要爷爷一天不醒,柳小满心里就一天没法释怀,他现在不想也无法去思考梅姨的话,可能有些理论是对的,比如就这么个命,出事了就扛着。
至于其他的,不管柳勇还是灿灿,现在都跟他无关。
哪怕柳勇下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拖家带口的又跑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他现在只顾得上爷爷。
估计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太悲观,等晚上柳勇换身衣服拎着吃的重新回来,柳小满看着他好像一夜间沧桑了不少的脸色,都替他觉得不容易。
“去歇歇吧。”柳勇知道柳小满不想跟他说话,也没多说别的,只把拎在手上的饭盒递给他,“你梅姨包的饺子,好歹今天过年,你吃一点。”
柳小满看着饭盒不知道该不该接,倒不是为了柳勇,主要是觉得梅姨中午来送一趟他就没吃,晚上还惦记着送来,如果还不接,也挺伤人的。
还在犹豫,夏良在旁边接了过去。
柳小满抬起眼皮看他。
“晚上他去我那儿,先不回家了。”夏良没看他,对柳勇说。
柳勇盯着他看了会儿,又看看柳小满,嘴角动了动:“也行。”
夏良定的房子就在医院后面,走着十分钟就能到,去之前他们回了趟柳小满家,拿几件换洗衣服。
到家楼下夏良没上去,柳小满自己上去拿,用了点儿时间,可能梅姨又拉着说了些话。拿完衣服再去民宿的路上,柳小满时不时扫一眼夏良拎在手里的饭盒,心里说不来什么感觉。
夏良也没再提,有些情况既成事实,站在外面的人能看明白,身陷其中的人如果不想明白,说什么也没用,只能由着他慢慢去接受。
他只想让柳小满别太累。
“等会儿到了,吃点儿东西你就睡吧。”他对柳小满说。
“你呢?”柳小满问他。
“我当然跟你一起。”夏良笑了,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就一张床,还想自己独占?”
柳小满往旁边躲了躲,心虚地看看四周:“大街上呢。”
嘴上这么说,等到了地方,夏良对着手机上发来的密码把门锁打开,进去刚开个灯,柳小满就默不吭声地把他抱住了。
他想抱抱夏良想一天了。
夏良被他这冷不丁的主动吓一跳,“哎”一声把人从背后转过来搂着:“倒是打个报告,我当屋里藏了个人,进门就占我便宜。”
柳小满没说话,只是埋着脸抱他。夏良也就靠着鞋柜由他抱着,在柳小满头发里轻轻地抓。
不知道抱了几分钟,他把柳小满的脑袋掰起来:“你不是睡着了吧?”
“没有。”柳小满笑了,松开手打量房子,“我就是不想动。”
“先去洗个澡再回来抱。”夏良过去开空调,脱掉外套往沙发上一丢,又把柳小满的外套也扒掉,手指头往他毛衣领口里探探,“在医院泡一天,我都不想伸手摸你。”
柳小满正转着脖子想问这房子怎么跟他电视里看的那些宾馆酒店不一样,跟别人的家似的。听夏良来这么一句,都忘了自己在想什么了,抿抿嘴,呼扇着睫毛用眼角望着他。
“什么脸,”夏良把他拽过去亲了一口,“一副很想被摸的表情。”
“神经病。”柳小满被他说得想笑,把胳膊抽出来,继续在屋子里转悠。
其实也有那么点儿意思。
他心虚地想。
在医院时周围轰轰隆隆的,只能想到爷爷。现在两人一独处,心里猛地缓了口气,他就忍不住老想往夏良身上贴,想触碰,想贴近。
也许喜欢的本质就是渴望——渴望这个人,渴望跟他在一起,也渴望由他带给自己的力量。
当渴望由无处发泄变为有了条件,就化成了心痒,在胸口里东一头西一头地撞,把沉甸甸的焦灼与煎熬都拱了起来,又让他开始担心爷爷,总想干点儿什么,把这股情绪给挤出去。
生病是场持久战,他得想办法排解自己,不能一开始就被压疯压垮,不然光是断胳膊那二年他都撑不过去。
进浴室洗澡的时候他还有点儿意意思思,等洗完关上淋浴,柳小满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彻底钝了。
接近二十四小时没阖眼,东奔西跑心里又搁事儿,被热水一烫,可怕的疲惫感全部涌了上来,压得他眉毛都觉得沉。
开浴室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眼皮都睁不开了,出去就得躺倒。
结果一开门,客厅里很香,桌上摆好了饭菜,电视里热热闹闹放着春晚,夏良在窗户前抽着烟打电话,正好说句“挂了”转过来,见他出来了,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朝餐桌前走:“过来,吃饭。”
柳小满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
他突然有点儿想哭,觉得这一瞬间比热水澡还好用,真正的感到了“解乏”。
如果没遇见夏良,没跟夏良在一起,这个年三十会是什么情景?
冷冰冰的家。
陌生的“家人”。
布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
和躺在床上不睁眼的爷爷。
他浅浅抽了口气,让发涩的喉咙口顺过来,过去又抱住了夏良。
“哎你今天,”夏良正在开米饭的盖子,看看柳小满勒在他肚子上的手,没忍住笑了,“黏人啊。”
“我现在特别想长两条胳膊。”柳小满用脑门儿从后面顶着他,闷着嗓子说。
“一只手不够你抱了?”夏良说。
“嗯。”柳小满胳膊的力道又紧了紧,恨不得把夏良跟自己揉在一块儿,“我特别想完整地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