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旁边正好有一盆发财树,把这张桌子意意思思地圈成了一套半封闭的卡座。
点完菜,夏良把自己手机掏出来点了点,站起来丢给柳小满:“你点红包玩儿吧。”
“你去哪儿?”柳小满忙问,又看看手机,“什么红包?”
“看见‘恭喜发财’你就点。”夏良说着,指了一下卫生间的指示牌。
柳小满点点头,开始点红包。
点开第一个就开心地喊了一声:“六块八!”
夏良带着笑地看他一眼,转身去卫生间。
这家的卫生间挺干净,进去就是一面大镜子,底下接着就是便池。
这个设计让人有点儿费解,夏良想不通老板得自恋成什么样,竟然喜欢欣赏撒尿时的自己。
不过这时候倒是很方便,他先看看自己的脸,眉弓那儿已经没那么肿了,一眼看过去不再是一脸刚惹过事的烂德行。
左右没有人,他直接拉开裤子又对着看了看,被夏广志蹬过的地方连带着旁边凹下去的小腹,红了一大块儿。胯骨上贴着骨头的那一棱已经丝丝缕缕地开始发紫了,刚才被奶箱子怼上来的胯骨窝儿也青了一团。
摁一下,生疼。
夏良有点儿暴躁地又拧了拧眉。
傻逼夏广志。
正拉着裤子对着镜子研究,身后隔间的门被推开一扇,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拉着裤子拉链从里面出来。
抬眼跟镜子里夏良的目光对上,他愣愣,再看看夏良的姿势,愣里带了点儿意味深长。
“……”夏良无语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被迫顺便地撒了个尿。
傻逼店老板。
眼镜男谨慎地把自己的裤门儿又拽了拽,飞快地出去了。
洗完手回到卡座里,柳小满把他的手机递回来:“刚才有电话。”
夏良接过来看一眼,他老妈的号码。
“红包点完了?”他把通知栏清空,问柳小满。
“点了,三百五十多,你们真能发。”柳小满眉毛往上一扬,趴在桌上跟夏良说话,“你自己发的那个我点了四十七,你看底下罗浩说的话没有,他说他才八毛,骂你呢。”
他自己说着就乐了,夏良跟着他一块儿乐,然后点开跟柳小满单人的聊天框,给他发了两个二百的红包。
“去点你自己的吧。”他把手机扣上。
“嗯?”柳小满把手机掏出来,先把夏良给他发的两个点开,惊讶地看着面额,“这是真钱假钱啊?能花么?”
“真钱。”夏良把餐具拆开,用茶水洗了洗。
“真钱你发给我干嘛?”柳小满急了。
本来就欠着,还发。
“你拿着手机点半天,当然算你的。”夏良一本正经地说。
“夏良。”柳小满的脸色跟刚才卫生间里的眼镜男复杂得异曲同工,“我也就打字慢点儿,你是不是真当我蠢?”
夏良笑了:“你那是慢‘点’儿么?上回等你回复的功夫李猛在群里作了首诗。”
“反正我不要。”柳小满把手机放在桌上戳着,“这个怎么发给你?”
“今天过年,压岁钱。”夏良把涮好的碗筷抵着手机给他推回去,再把柳小满那一套餐具拿过来拆开,“换成平时,你哭着喊‘良哥疼疼我吧’,我也不给你。”
“……我就那么欠。”柳小满没忍住笑了。
夏良也笑一声,冲他抬抬下巴:“自己手机再去点一轮。”
“我是不是也得发给你们?”柳小满问。
“想发?”夏良问。
“嗯。”柳小满点头。
别的道理他可能还没活那么明白,但是“有来有往”和“互相”,一直是爷爷身体力行教给他的东西。
他不喜欢欠着。
“行,回头我教你。”夏良说。
服务员来上菜时俩人都没说话,夏良看手机,柳小满看他。
等服务员走了,他们在发财树后面又缩成一团小世界,柳小满胳膊杵在桌子上撑着脸,冲夏良小声喊:“良哥。”
“嗯?”夏良在手机上点着,没抬头。
柳小满也没说话。
夏良手上没停,撩起来眼皮看他:“什么?”
“我就想喊你一声。”柳小满看着他笑了笑。
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喊一声都踏实。
夏良的跟他对视了会儿,最后摁了几下,把手机放下了。
“我在附近定了几天房,”他给柳小满夹了一筷子牛肉,“你过不过来跟我一起住?”
第79章
“你为什么要在外面住?”柳小满愣着问。
“只住几天,”夏良说, “等我爸妈走了就回去。”
刚才看房子的时候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出来租一间房带着柳小满一块儿住, 应该是件挺舒服的事儿。
但是这个念头也就只能在脑子里过一圈。
就像柳小满离不开他爷爷一样, 夏良对他姥爷也一样放心不下。
虽然他这个姥爷心里只有钓鱼, 一天能见上面的时间半天都不到,但那是他唯一正常的亲人了。
他老妈是独女,年假一结束又要忙得全世界飞,大几个月见不着一面。姥爷嘴上不说,夏良也知道他挺不愿意一个人的,自己刚从市区回来住时,老爷子鬼得连着两三天在家守着他,鱼都没去钓。
人老了都怕孤独。
就是这么一点儿怕孤独的脆弱, 跟滚在骨髓里的血脉一起,凝成名为“亲情”的锁链, 捆着每一个人, 谁也无法真正地做到自我。
而且柳小满也不一定愿意。
“我不行。”柳小满果然摇摇头,“我得看着爷爷。”
提起爷爷他又开始发愁,焦灼又失神地盯着眼前的筷碟,语速不由地加快:“医生说这个病还要做好各种并发症的准备, 他说的一堆我没怎么记住, 就记得一个肺炎,我爷平时就咳,一直也没有……”
夏良没有打断他, 安静地听他说。
柳小满看起来是个不需要发泄的人,也不像会发泄,昨天嚎啕大哭的那一场已经是他能表现出的最大的情绪。可亲人生病是漫长的折磨,除非到痊愈,或者彻底无能为力的那一天,这个过程里的每一天,都是在头一天的焦虑上叠加着次方。
柳小满不善于把焦虑外放牵扯到其他人,跟人在一起时他下意识就会隐藏自己,拿出有精神的那一面,顶天了就是容易走个神。
现在他的话明显增多,夏良得让他说。
尽管没什么用,但是愿意在他面前说出来,就比掖在心里强。
不过柳小满也没说几句自己的事儿,说到一半他突然一皱眉,看着夏良说:“你不是被家里赶出来了吧?”
夏良都笑了,他是真不想跟柳小满说具体因为什么,说不明白。
“只有我想走,没有谁能赶我走。”他对柳小满说。
柳小满还是看着他,缓缓地眨了下眼:“肯定是因为昨天吧。”
年二十九一晚上没回家,年三十就带着一脸血道子出来住,除非他缺的不是一条胳膊,而是半块脑子,否则无论夏良怎么说他都不会相信跟自己无关。
夏良停下筷子看了他一会儿,又夹了口菜,语速挺慢地说:“你要非说有,也不是一点儿没有。”
柳小满眼角猛地一动。
“昨天到现在你是不是没再睡?”他问柳小满。
柳小满看着他不说话。
昨天在夏良腿上睡了两个钟以后他确实没再睡,不想睡也睡不着。
“我吧,是真的因为我爸妈都在,吵得心烦。”点的热椰奶送上来了,夏良给柳小满倒了一杯,“以前他俩都回来的时候我也会出去住几天,清净了再回去。”
“有时候出去会叫上罗浩他们,反正也都不想在家待着”他把杯子递过去,“但是这次我只想跟你待在一块儿。”
“你最近都要泡医院,所以我定了这附近的房子,你累了想睡一会儿,想找我,直接就能找着。”夏良说,“我想去找你,也直接就能看见你。”
“懂我意思没?”他看着柳小满的表情在心里叹了口气。
柳小满还是没说话,把夏良夹给他的牛肉夹起来吃了。
吃完他起身,端着椰奶坐在了夏良这边,胳膊跟他紧挨着。
其他人看着他俩挨在一块儿吃饭可能会觉得挺怪,尤其还是俩男的。在之前柳小满绝对不敢这么坐,但今天,就这会儿,他不想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