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好看的前男友+番外(94)
细数下来,也不过是苦累过一段日子,失过恋,遭过贼,对人失望过几回。此外,便是生老病死看过几回,尚且是没能克服。
无论是幸运地逃过一死的他自己,还是在他面前渐渐失去体温和心跳的父亲,抑或在他毫无察觉时,在世界的另一方溘然长逝的外婆。接二连三,宋希言与生死二字面对面遭遇过几个回合,对它简直怕极了。
临到此时,轮到郑自然了。
宋希言那不算厚重的人生经历积累起来的沉着冷静,在又一次的生死面前,还未到负隅顽抗的境地,就率先丢盔弃甲了。
大脑好像失去了本有的功能,宋希言只觉得颅骨以内都像塞满了冰块,一阵阵发麻发冷,连带四肢都显得僵硬生冷。自己无法思考,他只好去问郑自然:“那我现在能做什么?”好在这一句问完,他仿佛循着话音找到了一点头绪,“电话里医生有没有……有没有说什么自救措施?”
郑自然又挨过一阵剧痛,痛楚稍减,才得了片刻喘息。他在宋希言的帮扶下移动手脚,换了个能让他更加舒适的姿势。看着蹲在沙发边殷切看着自己,依然紧抓着自己手臂的宋希言,他伸手将对方的头揽过来,与自己的相抵,道:“医生说让我待着别乱动。”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唇边扬起笑意,对宋希言揶揄道:“别这么紧张,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紧张。你那会儿都还有心思骂我呢。”
“都这会儿了,还扯这些不正经的!”宋希言怒道。他紧抓着郑自然的手劲一时骤然加大,让郑自然觉得这一下手腕子铁定要起淤青。之后,宋希言的怒气仿若昙花一现,迅速又回到了之前惶恐不安的状态。
眼见开玩笑不管用,郑自然思索一会儿,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宋希言面前。
手机开锁后,界面上便是郑自然和陈医生的对话。
鉴于宋希言的心神不宁,郑自然有心给他找点事做,便说:“你跟他继续聊吧,说说症状,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少流点血什么的。”
宋希言闻言接过手机,摸着微凉硬质的机身,心头突然像是有了实质感,精神急速聚拢,恍惚间四肢和大脑也逐渐回温。他握紧了手机,仿佛抓着什么救命稻草,汲取能使他熬过眼前一切的力量。
接下来的时间,宋希言一边微微抖着手指和老专家沟通,一边和郑自然说着话。这种情况下,他不想让郑自然睡着,总觉得睡着和某种令人恐惧的状态实在太像了,他怕自己分辨不清。
等待救护车的时间也许很漫长,也或许很短暂。等宋希言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里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坐在了手术室前的排椅上。伴随着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和依然挥之不去的惊惶。
之后,长辈和朋友们接二连三地赶过来。宋希言机械般向他们说明了情况,便又坐回排椅上,两手交握,努力把颤抖的幅度压下去。
亲友们还想再问,但看见他的状态便都收回了满肚子问题,寥寥问过几句就放他一个人呆着,自行去或坐或站,或来回踱着步等待结果。
梁晓飞上前拍了拍宋希言的肩膀,之后也无声地站在一旁,独自焦急着。另一边,赵林蓝扶着郑妈妈的肩膀坐下,轻声与她说着话,期望减轻一些她的担忧。
郑逸城听医生说完眼下的情况,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他看着对方匆匆消失的背影和再次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呆立了一会儿,转身走向宋希言所在的位置。
他的靠近让宋希言不得不把自己从之前的状态里拉出来,强行打起精神。他抬头看了郑逸城一眼,又低下去,“郑叔叔,对不起。我……明知道他胃不好的,前阵子还……没有照顾好他……”
“不怪你。”歉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郑逸城打断了,“他已经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孩子了,如果连这点事都要依靠你看顾他,那他还有什么用?”
然而这话也并不能让宋希言的自责和愧疚消褪,他下意识双手绞紧,浑身更是紧绷。
“医生刚才说,胃要切除一部分。幸运的是胃穿孔的位置不算特别危险。”相比而言,作为父亲的郑逸城看起来要冷静许多。他坐到宋希言身旁的位置,抬眸看着手术室大门上方“手术中”的指示灯。
时间就这么静谧地流逝了几秒,郑逸城才开口道:“当年你在里面的时候,他在外面,也像你这样,腿都软了,站不住,只能靠墙坐着。”
“那我……”宋希言舔了舔干燥的唇,艰难地回答,“那我这些年实在没什么长进,快三十了,还跟他二十二岁的时候一样。”
“没什么长进不长进的,再过十年二十年,还是一样的。”郑逸城说,“总会害怕的,害怕才是正常的。”
闻言,宋希言转头看向郑逸城,才发现他面上虽然镇定自若,手却下意识握成拳,握得死紧,手掌边缘因为过于用力都泛着白。
目前的状况,似乎谁都再也安慰不了谁。宋希言无意打破郑逸城勉力维持的镇定,他没再多言,只抬头和郑逸城一起看着手术室上方的指示灯。
似乎是天意,这也是他当年待过的地方。进去的时候未知生死,出来了才知捡回一条命。
时隔七年,他和郑自然的角色做了对调,依然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
他忽然想,当年等在外面的郑自然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不是也跟现在的他一样?
想着:希言病得这么重了我为什么不知道?是因为我没有照顾好他吗?我对他的关心是不是还远远不够?我作为一个恋人是不是根本不够格?他会就这么离开我吗?是不是我的错?我们明明离得那么近,我为什么还会让他变成这样?
想着:如果没有非要在一起的话,希言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他病了却不告诉我,是觉得告诉我也没用吗?是不是因为我太无能了?
所以,他才走了吗?宋希言想。离开了,变得更好,然后一定会回来。
现在想想当年,自己为什么要瞒着生病的事,不告诉郑自然呢?
因为知道他已经够忙够累了,不想再给他增添负担。因为怕他担心,怕他每天惦记不能安心工作。也怕他甚至会不管不顾跑回来,让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工作受影响。
又是为什么不去医院呢?明明吃了药也毫无起色,甚至病得越来越重,为什么依然只靠着几盒药片硬撑着?
因为去医院要多花钱,还要请假,会扣工资。他总想着节省再节省,总想着为了明天。殊不知若是把眼下熬垮了,又哪里来的明天?
当年自己的那些想法,郑自然都想到了吧。所以他才会更加自责,更加痛苦。
可追根究底,宋希言知道,最先错了的人,是他自己。
当年郑自然对他说抱歉,抱歉没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不能让他无忧无虑地依靠。可反过来讲,他有给郑自然足够的安全感吗?
没有。事实是,他让郑自然等在手术室门外,隔着一道门,在生与死的交界面前,陷入了极度的不安和恐惧里。
所以,后来的郑自然才会那么拼命地、迫切地想要变强。他想要能够被恋人安心地依靠,想要对方把所有困难和苦恼都毫无顾虑地对他坦白,而不是因为怕给他增添负担而自己苦撑。他不想再面对那种不安和恐惧,哪怕只有一点的可能性都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在走廊上的人们焦急的等待中,手术终于结束。
“手术很成功。病人之后要转去重症监护室,四十八小时内没有二次出血的情况,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所幸医生带出来的是一个好消息。
宋希言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松懈,像做了一场重度的体力劳动,浑身虚乏无力,冷汗早已经湿透了衬衫。他靠着椅背,看见郑自然躺在病床上被推走,直到视线里只剩对方一个虚影,才积攒出站起来追过去的力气。
两周后,某单人病房。
郑自然半躺在病床上,身后靠着个软软的枕头,看着宋希言坐在床前削苹果。
当然不是给他吃的。
宋希言削完苹果皮,径自“咔嚓咔嚓”开始啃,偶尔抬头看看郑自然的点滴进度,吝啬地很少把注意力分给郑自然本人。
手术后第二天,郑自然就醒了。当时还在重症监护室,探视的时间很短,他只记得那会儿宋希言红着眼睛,一个劲地盯着他,怕他跑了似的,直到探视时间用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