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打零工和复学的事情都算顺利,和房东联系房子提前退租,房东也挺痛快就答应了,看在他是个学生的份上,押金只扣了一半。
唯一的波折是周三的复查。
他原先的主治大夫是市三院抑郁专科门诊的主治医师,四十多岁一位很和善的女医生。
可是这周三去复查的时候,女医生的诊室里却多了一个人,不是实习生,也是医生,看着岁数并不大,但女医生对他很尊敬,开药之前还特意向那个医生看了一眼。
那个医生站在她旁边,仔细查看了之前给何远开的药单,指着低声说了什么,女医生立刻答应了一声。
他的胸牌上写的名字是刘耀寒。
何远离开诊室时特意去分诊台的大屏幕那边看了半天医生名录。
刘医生是精神科的主任医师。
那么年轻,居然就是主任医师了。
问题是,三院一号难求,主任医师这级别的号只要放出来几乎秒空,他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怎么还有闲心跑来别的大夫屋子里指导用药?
不等他回到家,答案就出来了,张嘉仁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他的病历以后转诊去精神科,由刘耀寒医生接手,以后要预约,只要直接给刘医生打电话就好了,不用半夜爬起来挂号。
何远记忆力很好,他记得那天去机场接机,路上张嘉仁说过,让老刘去三院找小寒拿药。
这个刘耀寒,十有八/九是张嘉仁的朋友。
按常理,转诊必须征求病人同意,但张嘉仁要给他联系转诊,他不能拒绝。
何远默默攥紧拳头,他口袋里,正是在那个刘耀寒指点之下,刚刚开出来的几瓶药。
精神科。
他应该寄希望于这位刘医生有基本的医德,不会刻意害他么?
复学后,何远更忙了,除了依旧为李教授做助教之外,还要忙毕业答辩的事情,忙着陶先生的事,忙各种各样的杂活。好在回宿舍住有室友,室友和他不是一个系的,不过关系不错,也知道他的事情,就经常帮他打饭,还每天早上提醒他吃药。
何远依旧在吃舍曲林,他上网搜了搜新开的药,看了半天说明书总觉得不对劲,没敢吃。
吃完药他就会给张嘉仁发条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已服。
张嘉仁总是很快回复:“爱你,你的佳人。”
室友偶尔有一次看到了这条短信,看他的表情很纠结,犹豫半天才问:“你有新女朋友了?”
何远沉默很久:“嗯。”
室友如释重负,拍拍他肩膀:“那就好,我真怕你一直想不开。”他迟疑了一下,问,“那你……没事了吧。”
“……嗯,只是没医嘱暂时还不能停药。你放心,没事了。”
“你要真没事了,有个东西,你看看。”室友打开自己的柜子,拉出一个白色行李箱,“这个箱子在我这放很久了,是张晓薇的东西。”
何远瞳孔一缩,嘴里登时涌上浓重的铁锈味道。
他看着那个行李箱,艰涩地问:“晓薇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嗯,当时不是有人查张晓薇的事情吗,就把她宿舍的东西都带走了,后来确认是自杀,前段时间又把东西都还回来了。这箱子在系办那里放了很久,学校通知家长来取,据说她妈说让学校扔了,死活不来拿,系办老师想给处理了。然后我听说了这事,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就自作主张给要来了,我想着你要是想留着,就当个念想,要是不留着,你亲手处理比被随手扔了让拣破烂的乱翻好。”
“谢谢你。”何远真心实意地谢他。
箱子里有些书和本子,一大堆化妆品和饰品,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些衣服。
一条无比熟悉的白裙子整齐地叠好装在一个画满粉色心形图案的购物袋里,还贴了标签,写着日期。
是晓薇的笔迹。
那天,是晓薇的初/夜。
何远抓着这只购物袋,额头上血管突突直跳,眼前一阵发黑,一瞬间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室友的声音变得非常遥远,好像是影院中大屏幕的声音:“何远?何远?何远!”
室友的面孔也变得非常模糊而遥远,似乎就在眼前晃动,又好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清楚。
何远头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机械地重复:“我没事。”
“我没事。”
在室友惊恐的大喊中,何远面色苍白地像死人,指甲已经在手心中掐出血来,人却始终一动不动。
辅导员闻讯赶来的时候,何远已经恢复了意识,晓薇的箱子也收好了。他对辅导员道歉,说只是最近太忙,睡眠不足,所以才反应迟钝,让室友误会了。
辅导员向室友反复确认何远每天都按时服药,又盯着他仔细叮嘱了半天,才很不放心地离开。
室友万般后悔:“我不该和你说这事。”
何远默默摇头。
晓薇的笔记本电脑有密码,何远试了几次打不开,他的额头一直突突跳,也没心思琢磨密码,就先收了起来。
又翻看那些书和本子,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只是有本书里夹了个书签有些奇怪,看起来已经夹了很久很久,两侧书页甚至被书签压出轻微的痕迹。
书是一本人物传记,很常见的那种励志书,里面有不少大人物奋斗成长的历程。
书签夹的这一页,是讲香港一位很成功的企业家,姓李。这个人何远听说过,发达之前姑且不论,发达之后着实四处捐款做了不少善事,名声很不错,唯一让人诟病的是私德不修,小老婆众多,外室更是无数,子女上族谱的就有几十个。
翻来覆去看不出门道,何远把书重新放回箱子塞到自己柜子里。
第19章
周三第一次去刘耀寒那边看病,何远在做了一大堆检查测验回答了无数昏头胀脑的问题之后,刘耀寒很直接地问他:“你最近是不是睡眠很差?”
“嗯。老是做噩梦。”
“梦到什么?”
何远牙齿咬得紧紧地,过了很久,才低声回答:“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抱歉。”刘耀寒在电脑上记着什么,“嘉仁说你的胃不好,我上周给你开的药,吃了肠胃反应明显么?”
这个名字让何远的手指都哆嗦了,他强忍着,十指相扣,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回答:“没吃。”
刘耀寒抬眼看他:“为什么?”
“你是张先生的朋友,我信不过你。”何远直白回答,“你开的药,我不敢吃。”
刘耀寒笑了笑:“戒心这么重。”他分心二用,一边在键盘上敲着字,一边说,“那这一周你还是吃的舍曲林对吧,也行,我给你换药也是想着新药副作用小一点,原先大夫没给你开是因为这药不在医保范围内,太贵,不过有嘉仁出钱,再贵也不是问题。不换药没关系,你吃舍曲林管用就接着吃,下周还是周三来复查,这段时间简单记录一下每天吃饭和睡觉的情况。”
何远嗯了一声。嘴里有股隐隐约约的,熟悉的铁锈味。
“刘大夫,我的病历,是保密的吧。”
“是啊。”刘耀寒抬头,“这是基本伦理。你觉得我会把你的病历给嘉仁看?”
他摇摇头:“放心,嘉仁是担心我们医院的号太难挂,才让我每周给你留个预约号,没别的意思。我是医生,你现在是我的病人,我会为我的病人负责,这是起码的职业道德。”
张嘉仁会是这种好心人?诚心诚意帮他?何远根本不信。
当晚,张嘉仁约他见面,要问问今天复查的情况。
道貌岸然的张医生捏着所有检查单仔细看了一遍,似乎放下心,认认真真吃饭,何远坐在他对面,食不知味。
他手边上是张嘉仁塞给他的保温杯,宝蓝色,银丝镶嵌着回环盘绕的缠枝蔷薇。杯子下面还有一张小卡,上面是晓薇的笑脸,底下一行小字:为了我,请保护好你的身体,爱你的,佳人。
吃饱喝足,张嘉仁搓搓手冲何远招手:“亲爱的,来坐我怀里,给你看样好东西。”
何远僵硬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张嘉仁挑挑眉,语气变得强硬起来:“过来。”他侧过身分开腿,指指自己的两腿之间,“不肯坐我怀里也行,你跪这儿。”
何远僵硬地走过去,僵硬地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