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野孩子+番外(11)
话音刚落,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朝帆绕到窗口接通,俞南在那头说:“小然又开始要补月亮了。”
她轻轻喘着气,不知道是不是经历了一轮小型崩溃的缘故。
朝帆听后默默抬头,看见天上圆圆一轮明月,手指敲着窗框呢喃:“补月亮啊?已经好几年没这样了吧。”
“对,好几年了,从窗口把他拉下来的,还是太大意了,明天就装防盗网。啧······”俞南说完顿了顿,道:“朝医生,还是来家里说吧。”
“好。”
朝帆点头挂了电话,一转身,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了肆意的影子。
(二)
又是一个熟悉的词,补月亮。
肆意怎么会不记得,那是逢年过节他老妈周谨挤兑他的老梗,笑话他小时候隔三差五就说月亮烂了个洞要补上,最初以为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艺术细胞,咬牙带他上了一堂免费的绘画体验课,以老师的欲哭无泪和其他小朋友爸妈的投诉告终。
周谨每每跟街坊邻居重提都要加上一句:“幸亏是误会,不然哪来的钱真让他去学哦!”
肆意靠着车窗盯着蛛网一样的手机屏幕,直到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周谨的电话号码,才深深觉得,为了全方位阻断葵然的信息来电,把手机摔成一块只能盲打电话的砖头实在是太蠢了。
他恼怒的抬头,看见窗外赫然屹立着吉岗第十实验中学,更觉得自己脑壳坏掉了。
说好的去车站回家呢?
···算了,反正不要下车就好。
干冷的夜里喷出一股尾气,公车轰隆启动,肆意突然站起来冲到门口,在司机不满的眼神中挤下车——他欠人家的钱还没还呢,到时候了。
这么想着心中怨气便平了些,肆意摸出一支烟叼在嘴边,刚要点着,蓦地担心学校里有人把他认错害葵然被状告抽烟,便往一边挪了几步,身子匿进围栏外的树丛里。
屏幕花的看不清时间只好硬着头皮等,心情随着时间流逝起了些微妙的变化,像高贵的猫因为极度饥饿不得不冲人类低头,肆意在黑暗中吊着眼皮吞云吐雾,思索着怎样才能在葵然不知道的前提下把钱的事儿解决了。
一声清脆的下课铃响起,树丛中的猫皮毛炸开跳近了些,目不转睛地盯着又一次从困苦中解放的高三学生结伴而出,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闪现,肆意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顿悟——葵然还瘸着呢,怎么可能今天就来学校?
愤怒来得很突然,肆意迈开大步立在了张子昂面前。
“喂。”
张子昂已经练就了立刻认出这不是葵然的本领,心里一惊,问:“怎、怎么?”
肆意摸出巴掌大的哆啦A梦零钱袋,鼓囊囊的像下一秒就要炸开。
“还你钱。”他丢过去,看到张子昂紧张的接住就要逃跑,又想起一件事,说:“借支笔。”
“···啊?”
张子昂还在状况外就被肆意揪着领子拖到一旁,书包被利落的扒下打开,肆意从笔袋里挑了三支在胳膊上一一试水,最后选了黑色的中性笔,手指在张子昂面前绕一个圈,说:“转过去。”
他说的随意,就像和熟人聊天。张子昂却不敢反抗,乖乖地背过身去,下一秒,尖锐的笔尖刺入皮肤,又猛又狠像要扎穿他的肩颈,张子昂无法抑制地在黑夜里嚎叫,上半身顷刻间蜷在一起。
“还给你,再有下次就不止一个洞了。”
男孩儿瑟缩着抽泣起来,如果说上次是自己理亏,这次真是毫无道理,蜜罐儿里泡大的小孩没受过这种委屈,就着钻心的疼想给自己讨个说法。
“···我···我、我没动他!那是他自己弄的!”
肆意脚步一顿,转身走回来,居高临下盯着男孩儿扭曲的脸,沉声说:“那你更要反省一下,为什么是你不是别人。”
(三)
葵然坐在窗口的书桌前复习功课,房间门大敞着,方便俞南一眼就能看到他。
朝帆坐在沙发上,对面前清亮的茶水毫无兴趣,任由它冒着一缕孤烟。
“你觉得有必要再把他转回精神科么?”
俞南头发有些凌乱,想必刚刚是费了些力气,但语气是冷静而沉着的。
“别急,我待会儿跟他聊聊。”
“我不急,就是怕他又要吃药不好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这样···”俞南舔了舔嘴唇,说:“我想···我想试着联系一下肆意的父母,问问他们肆意有没有这样的情况。”
“···嗯?”
朝帆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把肆意今天来找自己的事情说出口。
“盛安回来就找领养中心了,发现当时接手我们领养诉求的都已经离职,还不知道去哪儿了,说起小然的情况一问三不知,肆意更是完全没听说过。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心里怪慌的···”
“我先去跟葵然聊聊。”
朝帆起身进入房间轻轻关上了门,但他并没有叫葵然,只是坐在身后的小床上,看着葵然晃动着笔杆在纸张上书写,面前的窗帘已被拉的严实,透不进一丝月光。
少年单薄的背影看起来如常,朝帆想等他主动跟自己交流,但过去很久之后,除了沙沙的笔触越来越快,再没能听见别的。
朝帆只好站起来走到葵然身边,看见他不断地在纸张中心绕圈涂抹,那里即将要因为过重的铅痕裂开,看起来摇摇欲坠。葵然却没有放慢的意思,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聚精会神的划着,纸张黑洞洞一团就像烂了个大洞,要把周遭的光源都吸进去。
“葵然。”
朝帆唤着却得不到反应,提高了声音再唤一次也是依旧,他几不可闻的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冰凉的钥匙放到葵然眼前,说:“肆意让我还你。”
葵然停下了。
他盯着钥匙一动不动也没有表情,片刻后,也不知是对着谁,冷冰冰地说:“没用的,我好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找过去。”
朝帆咽了口吐沫维持着自己的淡定,说:“聊聊吧,刚刚怎么了?你吓到你妈妈了。”
葵然把笔放下,转头认真地看着朝帆。
“月亮破了,她不相信我能补好,但你看,现在好了。”
手拎着桌上的纸张立起来,黑洞像是用圆规比着画的。
“好,我看到了。”朝帆摸了摸葵然的头,说:“那下次它再破了,我们就这么补,不用去窗口,掉下去妈妈会伤心,对不对?”
“······唔,好。”葵然点了点头:“我就是忘了,下次不会了,我等下去给妈妈道歉。”
“不用。”朝帆摇摇头:“我已经跟妈妈商量好了,你答应就行,我们都相信你。”
“好。”
葵然看起来心情不错,重重地点了点头后抽出真题试卷在面前摊开,像任何一个高三孩子一样准备刷题。
朝帆垂眸观察着他的表情,缓缓道:“那你能不能再答应妈妈跟哥哥,不要再去找肆意了。”
葵然眨了眨眼,对朝帆的话毫无反应,只盯着习题开始书写。
朝帆觉得自己像是泡在水里,两个鼻孔就悬在水平面上随着波澜小心地荡,稍有不慎就要溺死在里面。
他紧了紧牙关,把钥匙往前轻轻一推,又拿出自己那一把,说:“看,真的是肆意给我的,我的那把也在这儿呢。”
葵然有些不耐烦,想用手背把面前的金属拨开,朝帆却死死摁着让他无法挪动,葵然试了几次后放弃,干脆当作钥匙跟习题长在一起,唰唰书写起来,一串串数字很快从左至右铺满纸张,一直蔓延到朝帆紧紧摁着钥匙的指节,皮肤被笔尖拉扯着印上符号,然后一颗颗眼泪砸下来,把笔迹冲得七零八落。
朝帆松手给葵然递上纸巾,说:“我叫着肆意,我们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好不好?”
葵然抹一把眼泪,哑着嗓子道:“不好,你别见他。”
“可是他今天来找我,是想——”
“他没有病,不需要你。”葵然摆首,抬起头瞪着朝帆:“你今天的聊天额度用完了,再见。”
那一双蒙着水雾的双眼让朝帆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和下午被下了逐客令后的肆意重叠在一起,他深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葵然,使出了杀手锏:“妈妈不会想知道你爱肆意,她会难过的。”
“那就不让她知道。”葵然吸了吸鼻子将睡衣袖口轻轻捞起,白净的手腕之上乌青与紫红的牙印漫不经心地散落着,却像巨浪淹没了朝帆的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