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10)
恐惧。这是一种难以言传的感觉。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反抗。
害怕。我害怕。
第12章
怎么不讲话?李蒙的声音象一只纸叠的小船,在黑暗中幽幽地浮起。一只手仍然在挥来挥去,所到之处泛起象金属一样的遥远而不近人情的白光。
讲什么呢?我说。头脑中各种幻象突然消失掉了。飘浮在黑暗深处的,还有象水晕一样朦胧扩散的弱光,李蒙躺在床垫上,靠着我的身体,我能感到他身上的温热,象金黄色的向阳花,圆盘子似的,辐射着,炙烤我。向阳花……灿烂的向阳花,一颗颗种籽贪婪地吞噬着阳光的精华,然后暴裂开来,哔哔辘辘,奋不顾身,前仆后继……我怎么了?为什么脑袋里全是这么荒诞不经不着边际的图案?而李蒙对我说,老靠墙坐着不累吗,躺躺吧。他挪了挪身体,床垫随之象海浪一样起伏不定,我们这是在飘流,没有来处,没有去处,……,如果是真的这样过一辈子好吗……又在瞎想了。
我躺下去,挨着李蒙,即使没有光,我还是看得见他的脸,很白,而眼睛却黑沉沉得看不见底。他伸出手在床边摸索着,叮叮铛铛,传来玻璃瓶碰撞清脆的响声,他手里多出来一个晶莹透亮的古龙水瓶,按动揿钮的“哧哧”的微响,一种我所熟悉的香味象一张温柔的大网,静静地撒下来。
1881。我说。
所有的古龙水中,我只喜欢1881,清淡,超脱,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个性,但却脆弱得令人心痛,爱做梦,永也不醒,睁着很大的眼睛,却看不见窗外斜织交错的风和雨。
我喜欢1881的古龙水。我说。
我也是。李蒙象梦呓般的微弱的回答。
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我说。
故事?
就是上回说的……难道你忘了吗?
当然不会忘,可是,你真得想听吗?
想听。
为什么?
我……我喜欢你……讲的事情。
真的吗?
……真的。
第13章 李蒙所讲的故事(2)(第一人称叙述)
父母死后,我辗转被五户人家收养过。先是被同村一个好心肠的大婶领去,可那家。已经有了三个男孩两个女孩,他们无力抚养我。接着被县城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妻领走。可巧的很,他们领了我之后不久就怀了孕,并且生了一对双胞胎。我立时就成了多余的人了。然后我被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太太所抚养,半年以后她死了。紧接着又有一对。中年人领养我,后来他们认为我身上有一种不祥的戾气,恐怕会给他们带来祸端。于是他们又把我送给一个单身女人。我管她叫林姨,我从十岁跟着她过活,一直到我长大,考上了大学。
林姨年轻时曾给一位落魄的流浪画家做过裸体模特,这在当时可是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林姨的亲戚朋友对她嗤之以鼻,父母跟她义断情绝,再也不认她这个女儿了。可是林姨豁出去了,没什么原因,只因为她爱他,就这一点足够了。后来那画家的一张以林姨为模特的画在全国美展上得了大奖,他立刻平步青云,成了所谓著名画家了。然后他就迅速地把林姨给抛弃了。
我和林姨住在深弄里头的一所小房子里,那里非常偏僻安静,成年也没人来登门拜访。林姨没事的时候就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种黑牵牛,玉簪,栀子,木芙蓉……那些花开起来芬芳馥郁,非常美丽。林姨徜徉在花从之中,她的脸更显得丑陋恐怖,她的脸上全是一条一条长蜈蚣一样的黑色伤疤。这是她被那个画家抛弃后用刀自残割成的。
林姨教我认字,背唐诗,画画。林姨从没露出过笑脸,但她很和气,很疼我。她经常久久地把我抱在怀里,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林姨说:你就是我世上最亲的人了。我是世上跟林姨最亲的人了,林姨一会儿见不着我都急的要命,急赤白脸地疯了似的四处找我,那时候她就会抱着我放声痛哭,我从没听见过那样凄厉悲惨的哭声,象从恶梦里爬出来似的,象从冤鬼的喉腔里钻出来似的,揪心裂肺。林姨说:你可千万别离开林姨呀。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呀。
后来我除了上学之外我哪也不去。在学校中我没有朋友。
小孩子也是很势利的。我没有父母,养母像妖怪一样恐怖丑陋,而且遭人唾弃指责,我只能成为被欺侮的对象。一放学我就往家跑,静静地在家里等着林姨下班。我喜欢蝴蝶在花从中舞蹈唱歌;蚂蚁搬运碎米粒累的吭唷吭唷的声音。玉兰树开着又大又白的花;紫藤架上垂下来一咕噜一咕噜淡紫色的花蕊。我坐在小椅子上,拿着彩笔在白纸上画我所看到的想到的东西。林姨总说我画得好。林姨咬着牙齿使劲地说,要我好好画,一直画到北京。画到外国,画到全世界。
林姨一直搂着我睡。她的身上有一种桂子的清香味,温暖光滑。她的乳房晶莹饱满丰润甘饴。我喜欢头靠着林姨的胸膛,一手攥着一只乳房,身子弯成曲线正好贴近林姨的腹部。林姨说这样子就象是一个女人正在怀孕一般,那么我就是林姨生出来的孩子了。林姨惬意地微微呻吟。林姨说:小宝贝小心肝小坏蛋。
林姨问我是不是永远要和她在一起。我说是。林姨说不信,她说等我有了媳妇就会忘了她。林姨说你要媳妇吗?我说要。林姨立刻着恼了。她象撵小狗一样似的赶我:去去去,喂不熟的狗,现在就找你的媳妇去吧!
我不想走,因为我不知道能去哪儿。我就改口了。我说我不要。媳妇我只要林姨。于是她又高兴起来。真的,我不要媳妇。我讨厌这个东西。
林姨教我画画,开始画鸡蛋,画花瓶,画水果。后来林姨说我得画人体素描。林姨给我买了很多人体画册,我比着临摹,可效果总是不令人满意。林姨看了我的画之后,皱着眉头,她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然后下定决心似的对我说:你必须得画实体。
林姨是在我的面前脱掉衣服的,她的衣服象一片片树叶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我自己也象一片狂风中的叶子,哆哩哆嗦的,颤抖地站不住。尽管我多么熟悉林姨的身体,可现在这样却让我感到惊慌失措。我象喝醉了酒似的,画笔一次次地从我手里滑下去,我连明暗度也掌握不了了。我低着头不敢看林姨那白的耀眼的身子。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样不好。真的不好。林姨温柔地对我说:你怕什么呢?我是你的母亲呀。我是你的母亲呀。她的声音低沉深缓,一直钻进我的心里去。我像褪壳似的一点一点消除了羞涩和慌乱。我盯着那我本熟悉的胴体,那象水一样流畅的线条,发着玉一样温和。透明的色
泽,就连那张刀疤密布的脸也充满了纯洁无瑕的美。我惊呆了。我忽然才明白林姨原来是和我不同性别的女人,而女人是母亲,所有的女人都是我的母亲。我对所有的女人都充满了一种近乎朝圣的顶礼膜拜的感情。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去触摸她们了。哪怕只是伸出一根小手指。
画男人体的时候我对着镜子画我自己。可我不满意我的身体,镜子里的人矮小瘦弱体毛稀疏。照片上的男人都体格高大肌肉发达,充满了英雄气概,我崇拜他们,我有想了解他们的欲望。我了解女人是怎么样的,可我不了解男人。或者说别的活生生的男人是怎么样的。一想起来我就兴奋难捺,有一股异样的情愫在我的身体里一窜一窜的。夏天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骑车到郊外的河边去,许多的男人和男孩子在里边光着屁股游泳、洗澡。我终于看清楚除我之外的男人躯体。那些一疙瘩一疙瘩的黑红色的腱子肉。那些坚硬结实的臀部。那些宽阔无比的双肩。那些毛发森然的部位和那些,骄傲突起的骁勇无比的器官。都令我啧叹欣羡无比。我躲在树林里急切地捕捉他们的形象与身体,把他们留在我的速写本上。他们的影子的我的梦里闪耀个不停,使我在漫长而无眠的夜晚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古人所谓的指头儿消乏。
并且立刻变得异常频繁,不可节制。
第14章
有一天我看到一本杂志,其中有一段关于美国超级明星迈克尔 杰克逊的报道令人忍俊不禁。有人问他为什么对男孩子那么感兴趣,迈克回答::因为我本人就是个男孩,又有人问他为什么新闻记者总是对他猥亵男孩一事紧追不放?迈克幽默地回答:因为他们也都是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