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番外(9)
唐安译没停下来,一直在纸上空白的地方写着字,一个接一个。我想看清他写了什么,反手抽了自己一巴掌,揉了揉眼睛,手指有点疼,我才发现已经被我抠破皮了。但是我又不想再弄脏他的衣服,还是用手把眼泪擦干净了,凑近去看屏幕。
他一直写着,一个又一个,把纸都快填满了。
那只是一张普通的A4纸,我在纸中间写了一个潦草的“唐安译”和一个端正的“唐安译”。
他在两个“唐安译”边上又写了一个“唐安译”,剩下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同样的三个字。
“张朝尹”。
他恋人的名字。我的名字。
小秋之前跟我吐槽,说唐安译怎么会用“恋人”这么复古的称号,女朋友就女朋友呗,“对象”也可以说啊,干嘛用这么老头子气息的词语,跟他看起来的形象一点也不符合。
可我很喜欢这个称呼。他虽然看着是一个长得比较好看的正常人,穿衣品味不错,一定程度上的也能称得上精致,可他骨子里就是个神经病。
他有两幅面孔。每天出门前糊上一层又一层的脸谱,尽量表现得跟周围人没什么差别,跟同事一起喝下午茶,聊公司的琐事,抱怨领导像个傻逼,开着五十来万的车每天按时堵在这座城市的早高峰和晚高峰,每个月付一万块钱房贷,偶尔也会穿着大裤衩出门喝啤酒吃烧烤,更多的时候是在忙工作赚钱,他总说我懒死了都赚不到多少钱,他只好累一点把我的那份也赚回来。
回了家他就把脸谱全都摘掉,在玄关把鞋子脱掉放在鞋架上,然后边走进来边脱衣服,问我今天又输掉了多少欢乐豆,要是我输了就骂我连斗地主都玩不好,要是我赢了就说我只会斗地主不干正事,我从沙发里爬起来跟他呛声问他什么才叫正事,他就把我拦腰抱起丢到床上说要好好教我。
周末的时候睡得像个牲口,不到中午绝对不起床,我叫了外卖把他摇醒,他起床气大的不得了,直接把我闷进被子里裹起来,等我好不容易钻出来就跟狗一样扑过来咬我。
唐安译就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从我们第二次见面他就摊牌了。摆弄着手里的刀叉,对着自己脖子虚虚比划了一下,说如果切到位的话血能直接飙到天花板,再落下来,指不定能给我洗个头。
我骂他神经病,他一点也不介意的承认了,然后若无其事的叫来服务员说要换一套餐具。趁没人的时候伸手摸了摸我的脖子,食指停在颈动脉上,说想在这里咬一口。我直接拽着他进了洗手间包间,关上门从口袋里掏出□□告诉他再发疯就直接捅死他。
他笑得很开心,低下头来亲我,咬着我耳垂用暧昧的语气说我跟他都是疯子,疯子就应该跟疯子在一起。
他说的对,我脑子也有毛病,不然不会任由他亲我还不拿刀捅他,因为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是隐藏在人群中的疯子。
疯子才不会用“对象”这种词,“爱人”讲起来读音又有些黯淡,没有比“恋人”更好的了,再好只能叫“合墓人”。但好像没有这个说法,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唐安译终于把那张纸写满了,合上笔盖,妥帖的放在外套口袋里,然后直视着镜头。
窗外的风还在不停吹进来,一阵阵拍在我脸上,把眼泪吹干,冷得我打了个哆嗦。我尽力控制着颤抖的手,慢慢抚上屏幕中他的脸。
我隔着屏幕跟他对视,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着,眼神里没有太多情绪,我却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要破开胸腔冲出来,然后又被压下去,不停地重复。
风里夹杂着很多别的声音,我听到柳絮砸在地面的钝响,飞机涡轮高速转动的轰鸣,硅晶体偃旗息鼓前的尖叫。它们自四面八方而来,汇聚到我血肉模糊的手指创口,肆意入侵,想代替一直在冲撞的什么,却始终没有成功。
我终于知道,那是爱包裹着恨,还有很多很多的思念。这些疯狂生长的情绪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我从来都没有办法逃脱。
第10章
唐安译敲了两下门,我还愣在电脑前没动,直到他开始踹门我才站起来,去床头柜里找东西。
他把门暴力破开了,却没有急着进来,站在门口看我跪在地上翻找。
“在找什么?”他开口问我,语气很平静。
我站起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把手里攥着的身份证塞到他手里,就像几年前塞那张电影票一样。
我本想让他查对一下,我就是他口中的那位恋人,他却只是很快地扫了一眼照片,目光落在卡面上沾到的血迹。
“哪来的血?”唐安译看着我。
“不小心把手蹭破了。”我说。
“给我看看。”他嘴上客气着,其实压根就没给我回答的时间,直接把我手拽过去看。
两只手的手指内侧都被扣破了,我一紧张就喜欢扣手,指甲稍微有点长,本来前天要剪的,结果累死累活去做服务员,每天回家我除了躺着放空别的什么也不想干。
“蹭成这样,得是什么姿势啊?”他摸了摸,伤口还破着皮,他这一摸我除了疼别的什么也没感受到,可又不想挣开。
“去把碘伏拿过来,我给你涂药。”唐安译没多留恋,直接松开了我的手。
我突然不想动,可能是这会儿气氛太好不想离开,可能是怕拿了药回来他人就没了。我说不出具体原因,但他看我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我只好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
很暖和,是活人的温度。
唐安译没把我推开,等了一会儿见我还没松手,索性托了我一把,跟抱小孩那样把我抱起来,贴在我耳朵边上说话:“碘伏放在哪儿了?”
耳朵有点痒,但我没躲开,领着他去拿了棉签和药。他把我放在沙发上,捏着我的手给我涂碘伏。
“唐安译。”我叫他。
“嗯?”他没抬头,专心涂药,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我说话,这才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
“算了,现在不想说。”
我看着唐安译头顶的发旋,没忍住凑上去亲了口,他仍然捏着我的手,只是上半身躲了躲:“不嫌脏啊?”
“你就算刚从垃圾桶里爬出来,我现在也敢亲。”我冲他挑了挑眉。
他短暂的笑了笑,然后自顾自开口:“以前的有些事,我想不起来了。”
“包括我。”我苦唧唧的说。
“一部分的你,”他擦完最后一块创口,把碘伏放到茶几上,“我后来想起来了一些,但总归还是缺了不少。”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靠在沙发上,点了根烟,“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在咖啡店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幻觉。”
“年初我妈去世了,”唐安译笑了笑,从我口袋里摸出烟盒,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根,“处理完她那边的事我才回来。”
我不知道这会儿该说什么,照理我应该说点好听的懂事的话去安慰他,但我发现自己说不出口。什么念头也没有了,我享受现在的安静,他坐在我边上抽烟,跟我肩膀抵着肩膀。这样的画面我幻想过很多次,等到真的发生了,我完全做不到出声破坏它。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你说的,我醒来的时候忘记了很多,跟着她回老家,什么东西也没带走。车报废了,手机也碎了,随身衣物被血染脏了,最后留下的居然只剩一支笔。”
他慢慢说着,我朝他转过身,看到他垂着眼睛,睫毛打下一片阴影,显得整个人有些落寞。
“她说这边的事都已经帮我解决了,拿出一份病危通知书给我看,肝癌,晚期了,医生说还能活两个月。”
他吸了一大口,咳了几声,一截烟灰摇摇欲坠,我伸手接住,紧紧捏在手心里。
“她求我,要我陪她最后两个月,这很奇怪不是吗。她怎么会那样卑微,对于正常家庭来说,母亲快要死了,儿子回老家陪着度过最后两个月,不是那么难以妥协的事。就算我知道自己对于感情不敏感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可她是我妈,等到我看到那张病危通知书我才发现我没法拒绝,像很多普通人那样。或许其中还有一点害怕,我醒来几乎什么也不记得了,在医院躺了快四个月,等到出院那天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