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华也没接话,只是微笑着冲她扬了扬眉,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栾溪无奈,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到他的身侧,却扭着头不看他,语气冷硬但还掺杂着些许窘意,下命令似的,“蹲下吧。”
封华依旧不语,嘴角却翘得老高,傻乐着背对着栾溪蹲下了身,双手在身侧反着摊开,冲她勾了勾手。
栾溪自是瞧见了,冷哼一声,心下一横:背就背吧,姑奶奶还能少块肉不成么!随即赌气般使出全身的力气,将自己压在了封华的背上。
可他倒是蹲得稳当,丝毫没有晃动不说,甚至还用立刻用双手扣住栾溪的膝窝,将她向上提了提,道了句:“我稳得很,别害怕。”
栾溪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又直起身来,都不用助跑,轻轻松松便从窗口一跃而出,紧接着她只觉的周身的静物快速变换,宛如被拉成了一道道直线。
“怎么样,稳当吧!”虽说背了个人,封华却一点儿大喘气的意思都没有,气息平静地宛如在喝茶聊天,“别往下看,很快就到了。”
这话若不说,栾溪也想不起要往哪儿看,可他既然说出了口,那不往下看看似乎也对不起自己的好奇心。封华话音刚落,她便忍不住向下望了望。
只见他左脚刚踏过合华宫的神兽,右脚便又立刻蹬上了玉安殿的琉璃瓦。原本在栾溪眼中高高的宫墙,紧闭的宫门,封华却视若无物,如履平地一般在脚下一道道的划过。
栾溪倒也没觉得害怕心慌,只是有些呆愣地念了句:“你真的在飞哎。”
“哈哈哈,”封华笑的爽朗,“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可爱。”
可他很快便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感到,似乎有温热的泪水滴滴坠落自己的脖颈上,随即焦急问道:“阿溪你怎么了?是不是害怕了?我说了你别往下看吧,哎呀,你等等,马上出宫门就让你下来!”
“不用,”栾溪却马上制止,带着几分哽咽回道,“就这样挺好的,我不害怕。”
她确实是哭了,但却并不是因为畏高。这几日她接受的信息太多,也渐渐揭开了一部分事实真相,可心中却一直有些隐隐的害怕。
作为公主的记忆她不愿接受,可每个细节却深深的刻在了她的脑海中,每一段经历都有迹可循。可作为修士的记忆呢,仅仅只有碎片拼凑出的一段段残影,唯一完整的记忆也只是来自于自己在病中的梦境。
她不怕自己的父皇视她为仇敌,也不怕自己只是一个巨大赌局中的小小赌注,她只怕自己再次梦醒之后,发现这一切其实又是自己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没有什么别有用心的父皇,也没有什么会飞檐走壁逗她开心的世子,她只是一个旁人眼中的跋扈公主,一个心向自由却终生只能囿于高墙内的华丽囚徒。
可现在,她趴在这个一心一意要救自己的剑修的身后,他背上透出的温暖是真,脚下踏着宫墙绿柳是真,头顶的缕缕和煦是真,脸上拂过的微风也是真;她从未俯视过整个皇宫,如今却能将其尽收眼底;她真的另有身份,这吃人的宫殿再也不能束缚住她半分。
“那你怎么...哭了?”封华却依旧有些担心,“是不是我箍得太紧弄疼你了?可是我怕你掉下去,阿溪你再稍微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我不疼,也不害怕,”栾溪吸了吸鼻子,抑制住无尽的酸意,“我只是开心。”
“开心?”封华更不懂了,怎么还喜极而泣了呢?
“是啊,”栾溪将揽住他的双臂环得更紧,脸侧在他颈间蹭了蹭,对着他耳畔轻声道,“我都想起来了,封大少爷。”
☆、第八十九章
封华猛然间停下脚步,恰巧此时他们刚出城门,早上排队入城的人群绵延了半里有余,只是众人都一门心思的向前眺望队伍的尽头,倒也没什么人注意突然出现的这二人。
栾溪不免有些疑惑,却也不想惊动旁人,轻声在他耳旁询问道:“怎么停下了,这不还没到么?”
他也没立刻回话,只轻轻将栾溪放下,看似平静的缓缓转过身来,眼眶中却隐隐氤氲着些水光,他伸手轻抚了抚栾溪的面颊,似是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只化作一句:“想起来就好。”
他二人的穿着在此处本就有些突兀,站的久了些自然开始吸引了些关注的目光,栾忙轻扯着他的衣袖向外行去,离排队入城的人群稍远了些,闪身进入一处略显稀疏的小林中,方松了口气,这才问道:“你...你哭什么啊,我都想起来了不是好事儿吗?”
谁曾想封华的情绪却并未就此缓和,反而像个孩子般抽噎着连个整句都说不出,断断续续道:“自然...自然是好事儿,可我...我一直怕你再也...再也记不起我来了。”
面对眼前这位勾着背低着头,紧紧抱着自己胳膊还哭得抽抽搭搭的“大”孩子,栾溪不免有些手足无措。封华虽说平日里也会偶尔开玩笑般同她撒撒娇,可在她面前一直以保护她的大英雄自居,这突如其来的脆弱一面,还真让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你...”栾溪尽力将手向上探,勉强够到他的头顶轻拍了两下,“别哭了啊,乖,我不会忘了你的。”
封华却将身子弯的更低,就势倚靠在她的肩上,还在她的颈窝旁蹭了蹭,顺手搂上了她的腰。
呵,您这目的性也太明显了吧!
“封华。”栾溪此刻的声音冷静了不少。
“嗯?”他的声音依然带着几分依恋的迷蒙。
栾溪用指间轻戳了下他腰间某处,“我也想起来了,咱们好像还没和好吧。”
栾溪戳的地方自是有门道,封华瞬间懈了力,笑着松开了原本揽住她的双臂,向一旁退让了两步,“哈哈哈,阿溪,痒。”
然而待他缓过劲儿抬眼,正瞧见栾溪飞来的眼刀,封华想蒙混过关,笑嘻嘻的又凑上前去,“净瞎说,咱们不是早就和好了。”
栾溪却摇着头,语气笃定道:“没有,我记得很清楚。”
封华自是不可能这么轻易的知难而退,语带着几分调笑地问向她:“那阿溪可还记得,你上次走之前都对我做了些什么?”
栾溪闻言一窒,她走之前为了迷惑封华,似乎,好像,大概,是稍微主动了那么一点点。
“哎,阿溪你是要对我始乱终弃了吗?我的心好痛!”封华痛心疾首般捂住胸口,喃喃自语道。
“停。”栾溪伸手制止了他拙劣的演技,只想赶紧结束这一段让自己颇为尴尬的回忆,随意敷衍着,“行了,那就当和好了吧。”
“怎么能是‘就当’呢,”封华此刻却抓住她的措辞不放,控诉起她的种种“恶行”,“我也记得清清楚楚,那夜你搂上了我的脖子,还主动亲了我,但不知道给我下了什么药,当时我就失去了意识,之后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了。”
什么叫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栾溪听得满头黑线,急忙撇清道:“你可别瞎说啊,我只是把你放倒了又没对你做什么别的,你明明还是有意识的!”
“对啊,我还有意识,但却动不了,”封华委屈巴巴地瘪了嘴,小媳妇儿般哀怨道,“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你走掉,却不能拦你,待我能动弹时,却也追不上你了。”
他说的确实是事实,栾溪也无法反驳,但就这么咽下这口气吧,好像自尊心也不允许,因而只能动用了起自己的终极武器——翻旧账。
“你...你现在知道六年前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吧,”栾溪边说着,觉得自己的底气更足了些,腰杆儿也更硬了几分,“你只是忍了这么几天便受不了,我可是生生等了六年;你还知道我的去向,还有人帮你寻我,可我呢,没有人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想找你都无处寻起。”
栾溪凄然叹了口气,不比不知道,仔细想想自己还真是比他委屈多了,他居然还恶人先告状,语罢又丢了几个冷冷的眼刀给他。
“阿溪,我错了,”封华也被她说得心中泛酸,“是我不好,我现在知道了这有多苦,以后一定不会再离开的。”
“所以咱们扯平了,以后别提这事儿。”栾溪见好就收,毕竟她的主要目的还是要把这段羞煞人的记忆封印起来,若是他在自己面前天天念叨,只怕自己真的忍不住会同他大打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