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不了我。”姜诸月说:“我知道他不是你弟弟。”路俊丞笑笑,指腹在杯身上来回摩挲,他的声音在四周喧哗中轻得仿佛即将飘散:“那又如何呢?你想表达什么呢?”然而姜诸月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的瞥了几眼岿然不动的楚甄:“你别忘了韩三的教训,谁知道你这个相好的是人是鬼。”听罢楚甄没有立即说话,他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里面映着路俊丞含笑的眼睛。
“今天我就把话说开算了。”楚甄仍然盯着酒面上那人浮动的双眸:“我喜欢他,而且我们住在一起,就是你想的那样。”听完,姜诸月的脸一青,攥着酒杯的五指倏忽攥得更紧:“路老板真是名不虚传。上次见我的时候还说抱着我吻我,这次见面就和别人住在一起了。”
路俊丞笑道:“我一向如此,但我曾经喜欢你是真的。”
这人的嘴硬真是可恨又可爱,姜诸月的目光在楚甄和路俊丞两人的脸上来回扫视,最终凝成了一个刀子般摄人的眼神:“除了祝你们幸福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他说完,起身就走,唯有捏着高脚杯的手指关节攥得发白。路俊丞看着那泛白的骨节和姜诸月离开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你信不信,我们在一起的消息不出一个小时就会传遍了,开心吗?”
楚甄道:“大家都会知道我爱你了,说实话我挺高兴的。”
路俊丞又好笑又可气的看着楚甄,如同看着把自己最珍贵的宝物打碎而不自知的孩子。
“今天你说我和姜诸月闹翻没有必要,但其实听你这么说,我是有点难过。”
路俊丞说着,笑盈盈地看着坐得挺拔的楚甄,他的眼里满满当当都是他。
“只要有助于你爱上我,我做什么都是有必要的。”
☆、破釜沉舟
再然后他们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无论过去多久,楚甄永远记得2017年的秋天,他一向喜欢秋天,可他的人生中再没有哪个秋天如同路俊丞陪伴过的那个秋天一样活色生香又安宁平静。仔细想想他好像一生中都很少有这样的时日——他做好两人份的早餐叫路俊丞起床,只有他知道路俊丞总喜欢吃八分熟的溏心蛋;吃完之后去上班,办公室里明目张胆的眉目传情,反正也没人管;下班之后两人或许一起去应酬,或许去新开的馆子尝鲜,或许找个安静的小酒馆对着喝一杯,或许只是安安静静地回家,蜷在沙发里开着电视却不看,抱着手机一起打游戏。
为何如此简单的日子他却觉得如此甜蜜呢?好像只要能摸摸他柔软的头发,甚至只是看到这个人在他眼前,他就觉得他这一整天都是快乐又圆满的。楚甄第一次觉得原来认真喜欢一个人是如此幸福的事——-有天睡前他像往常一样给路俊丞压被角,那阵是深秋了,北方供暖之前最难熬的那几天。路俊丞从被窝里伸出半个脑袋来看着蹲坐在床尾自己脚下的楚甄:“我从来没问过你还喜不喜欢你之前喜欢的那个人,对吧?”
楚甄把路俊丞冰凉的脚塞进被子里,用柔软的被子一点点细致的裹住:“偶尔我会想起他,只是想起来而已,没有别的。”这时路俊丞好听的笑声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其实你想也没什么关系,反正现在躺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他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在橙黄色的床头灯光里仰面躺着,因为温暖而微微弯起嘴角,眉眼舒平,宛若初生的春光。
“总会有一个喜欢的人。就算你们不在一起,你也非要等到他音讯全无,你才能去爱别人。”
楚甄没有说话,他只是在他身边静静躺下,像以前一样伸出胳膊垫在路俊丞的后脑勺下面。
他没看到从有一滴泪水从路俊丞紧闭的眼里掉了出来,落进枕头里,无声无息。
十月底,路俊丞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公司的事情越来越多,连楚甄和韩晨曦都跟着忙了起来。白金实业很少有这样忙碌的时刻,但好像唯有忙碌才能给人以真实感。楚甄其实很喜欢这种在喜欢的人身边转来转去忙来忙去的生活,他觉得整个人都是鲜活的。
而上次姜诸月生日宴之后,路俊丞有了新男朋友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圈子——年纪小,看起来蛮凶,不太理人,整个人都带着薄凉的煞意。不知道来历,听说就是一个普通小会计?
路俊丞一笑置之:“没有人可以以男朋友的身份在我身边呆这么久,你还是第一个,他们当然会讨论你了。”说完他自己又接了一句:“讨论又能怎么样,又讨论不死你。”楚甄听完,趁着办公室里没人,低头迅速而轻悄的亲了一下路俊丞笑得弯起的眼睛。
可谁能想到这一语成谶呢?
十月底一直忙到了十一月底,眼看着就要迈进十二月了。路俊丞的交际多了起来,而他也不吝于带着楚甄抛头露面,楚甄不自觉就有了种集宠于一身也是集怨于一身的心理感受。不过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也不愁,楚甄慢慢就习惯在宴会上和路俊丞以前各色相好柔韧有余的周旋了:我知道你俩好过,我知道你还喜欢路俊丞,我更知道你讨厌我,但是这合同你非签不可。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像路俊丞了——就那副什么都不在意,连别人的爱意都不屑一顾的模样。
今天这局来头不小,具体楚甄也是摸不准,但他知道这就是邀请几个狐朋狗友聚一聚,狐朋狗友再叫几个狐朋狗友,最后在场子里陆陆续续浩浩荡荡聚了二三十人。这人出身确实是根正苗红,但可惜这人却没正到哪去。楚甄下车前还在听着路俊丞讲那个以前是韩三跟屁虫的司令长公子路小雨,边讲边自己嘟哝要不是请他来的人面子没法驳他才不来呢。等到了地方,两人入了场二十分钟都没看到路小雨本尊,后来楚甄觉得被这里的烟酒味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刺激得头痛,呆了一会就和路俊丞两人从后门出去透透气。背后是被甩下的灯红酒绿,楚甄突然有了解脱的快感。
门一开,大股冰凉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他一垂眼睛就看到有个人坐在后门门口台阶上侧着身子沉默抽着烟,脚步突然滞了一下。
路俊丞也停下脚步,眼睛盯着楚甄的鞋尖。
那人二十七八,暗紫色衬衫米白色休闲裤外面半披着卡其色的派克大衣,一只手放在鼓鼓的外套口袋里,七斜八歪的靠在台阶旁边的柱子上叼着烟,满地的烟屁股,也不知道到底是抽了多少根。听到这边有人来,他眼睛扫了一眼,醉醺醺看见是路俊丞和楚甄,嗤笑了一声。
“害人精,你好哇。”
路俊丞笑笑,眉眼皱都不皱一下:“二十分钟了,路少爷还不回去?”
路小雨又嗤笑了一声,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老子真他妈想一枪轰了你。你知道现在董谦被你害成什么样了吗?别人不知道你干的那些龌龊事,老子还不知道?”路俊丞听罢再笑笑,眉眼仍然舒平:“虽然害你进监狱的人是我,但是我可没想害董谦,这罪名我可不能背。不过无奸不商,以后你别再信我的就是了。”
外面是雪的味道啊。楚甄微微眯起眼睛,双手插在口袋里,好像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真的,本来没想真的轰你,现在老子真他的有点忍不住了。”
路小雨说完,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竟然真的是一把小□□!雪色四合,那把□□闪着漆黑冰冷的寒光。楚甄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下意识的把身子挡到路俊丞前面,可枪口对准的不是路俊丞,却是楚甄他自己:“动你动不得,他我还动不得了?”
这一枪毫不犹豫说开就开,路俊丞第一次吓得眼睛都睁大了,这也是楚甄第一次听见有脏字从他嘴里蹦出来:“路小雨你他妈疯了?!”他朝着楚甄飞扑过去,而那颗小小的子弹穿透冰凉的寒气打着旋儿,无比温柔又无比坚定的钉进了路俊丞的后背。他的右脸撞在自己的左脸上,嘴唇贴着自己的左耳,在被子弹打中的一刻发出了一声缠绵的叹息:“我怎么能让你背负我的罪呢,对不对?”
里面的人被这一声枪响吓得酒也不喝了舞也不跳了,好像天地间倏忽缄默了下来。那声温柔多情的叹息混着从路俊丞后背涌出来的血旖旎坠到地上。他的腿一软,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落在楚甄身上。长而卷曲的睫毛挂着霜,一颤一抖:“我就怕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幸好。幸好这一枪,是打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