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是陈的酸(18)
“你怎么知道,你是谁?”那村民吃了一惊,盯着他问。
杨麟心里咯噔一下,急声问:“那陈错呢,你们有没有看到陈错,玉河小学的陈老师?”
几个人互视一眼,眼光戒备而躲闪,杨麟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们认识陈错,压下心头的焦躁,耐着性子说:“我叫杨麟,是玉河小学新来的老师,今天一大早,陈老师听说王俊宁家出了事,就赶过来救人了,如果你们见过他,请务必告诉我!”
为首那人似是放下戒心,叹了口气,“哎,我们也是去救人的,说起来,小错还是在我们后面来的呢,王家那房子被埋得太深,我们挖了个豁口,小错爬进去救人,谁想到,刚把俊宁那小子托上来,又塌方了,差点把我们都埋了……”
杨麟盯着他们,捏紧拳头,声音止不住打颤,“所以你们就跑了?把陈错一个人扔在那就跑了?”
“哎哎哎,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把他扔下就跑,命都快没了,换了你你不跑?”那人扯着脖子,义正辞严,“我们是去救小俊宁的,人救出来了,当然就走了,雨这么大,谁知道什么时候再塌方,他倒霉被埋,我们也没办法啊,总不能为了救他,再搭上几条人命吧!”
杨麟懒得再跟他们废话,绕过他们就往山上走,那人转过头“好心”提醒,“喂,你去了也是白去,刚才那阵塌方,把房子埋得严严实实的,人在里面这么半天,不砸死也闷死了。”
杨麟脚步没停,冒着雨继续往上走,腿一阵阵发软。一想到陈错还在等着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恍惚中一个没留神,脚下一滑,又是一个狗啃泥。
操,早晚都是摔,杨麟低骂了一声,干脆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那人有病吧?”几个村民盯着雨中那狗爬似的背影打嘀咕。
“谁知道,管他呢,走吧走吧!”
身后一连串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四野里只剩下满身泥泞的少年,艰难地冒着雨往山上爬。
到了半山腰的平地上,那片熟悉的树林终于出现,四下里只有一家住户,杨麟确定这就是上回来的胖子家。
穿过树林,果然看见被砂石掩埋住的一片废墟,房后的山体坍塌了一大片,露出黄色的泥土。
杨麟踉跄着奔过去,望着这一大片砂砾,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情急之下只得喊了出来。
“陈错,陈错,你在哪,能听见吗……”
四下一片沉寂,只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杨麟不确定陈错的位置,就不能准确地找到下铲的位置,万一挖错方向……
杨麟不敢再往下想,边喊边绕着废墟焦急地打转,老陈醋,你他妈到底在哪?
就在杨麟转到废墟的左后方时,依稀听到有“咚咚”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在雨声的掩盖下,非常微弱,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杨麟的心猛地一跳,眼睛一热,几滴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滴到残垣里,他抬手一抹,急忙跪倒在地,趴在砂土上屏气细听。
咚咚咚……
“是你吗陈错?我是杨麟!”声音嘶哑中带着哭腔。
杨麟不再犹豫,徒手将大石块搬到一边,抄起铁锹开始铲沙土碎石,直到累到虚脱,房架、断墙、砖瓦才终于露了出来。
由于不知道陈错伤到了什么程度,又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使屋瓦残垣倒塌,对陈错造成二次伤害,杨麟只得徒手小心翼翼地搬运清理碎石,忙活了半小时,终于挖出了一个狭窄的豁口。
杨麟抬头喘了几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和雨水,顺着豁口一头钻进去,边往里爬边喊:“陈错,我进来了,你在哪,出个声啊……”
“杨老师,我在这!”
这微弱的声音在杨麟听来如同天籁。
杨麟顺着声音爬过去,在一块看似床板的东西前停下来,抬手敲了敲,“陈错,在后面吗?”
回应他的,是“咚咚”两声。
杨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骂道:“你他妈没长嘴,不会说话吗?”
又是“咚咚”两声。
杨麟心里又一咯噔,不会伤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陈错,你怎么样,伤得重吗?”杨麟急急地问。
“我没事,没受伤,就是憋得太久没力气说话。”陈错的声音有气无力。
听他没事,杨麟再次松了口气,“你等着,我把床板挪开。”
“我帮你一起。”陈错说。
“不用,你老实待着。”
杨麟仔细观察了一下,这铁架子床的一侧床腿已经被压断,另一侧仍顽强地支撑着床板,而陈错就卡在床腿和床板隔离出的三角区域里。
杨麟抠住床板的边缘,刚一使劲,眼前猝然一花,差点晕过去,他消耗了太多力气,此刻终于力不从心,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然而神奇的是,床板竟自己抬了起来。
接着,陈错的头、身子从床板下钻出来,将杨麟从地上捞起抱在怀里。
杨麟累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他感觉自己被陈错小心翼翼地拖出去。
在重见日光那一瞬,杨麟才发现,陈错的额角破了条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来,瞬间被雨水冲刷干净。
“你,你受伤了。”杨麟虚弱地说了声。
被他炙热的眼神盯了好久,杨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被他抱在怀里。
但他没动,没力气动,也不想动。
“没事。”
陈错看着他沾满污泥的头脸和衣服,伤痕累累、尚在流血的双手,裹满荆棘、脏污不堪的鞋子,心狠狠地揪在一起,最初的震撼过去,只留下一大片难言的涩然。
感激、庆幸、心疼、感动、怜惜、踏实、温暖,似乎都不能准确地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就像一条在烂泥里打滚、快要渴死的鱼,被重新放回到清澈的小溪里,忐忑地为重生而欣喜的同时,又怕自己这一身污泥玷污了这片纯净的源泉。
时间定格几秒钟,又继续流淌。
杨麟的力气恢复了些,从他怀里站起来,把他拉起来从头到脚检查了一番,除了额头有伤,右腿小腿处的裤子也被血浸透了,在大雨的冲刷下,血水顺着裤脚滴到泥地里,瞬间被化得干干净净。
“腿受伤了还敢站起来,想当瘸子么?”杨麟气呼呼地责问。
不是你把我拉起来的么!陈错心中好笑,当然,这话他不能、也不敢说出来,“没事,就擦破点皮,没伤到骨头。”
还没说完,杨麟已经蹲下身子,把他右腿裤腿撩起来,“这叫没事,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丫锯断,看你还不敢嘴硬!”看着他血淋淋的小腿,杨麟忍不住发飙。
陈错笑了笑,“真没事,这里太危险了,咱们先下山再说!”
“不行,你这腿怎么下山,不想要了么?”杨麟斩钉截铁直接拒绝,蹲下身子,“上来,我背你。”
“不行,你哪还有力气,再说了,你这鞋也不行。”这回轮到陈错拒绝了,“跟我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杨麟诧异道。
“去了就知道了!”陈错挑了挑眉,一脸神秘。
两人一个瘸,一个虚,相互搀扶着出了林子,往右手边的一条山路走。
“就这儿?”所谓的神秘地点,就是一间小院子。杨麟看着陈错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犹疑地问:“这是你家?”
“嗯。”陈错打开院门,院子很干净,三间青砖瓦房呈合围状,地上铺着一溜青石板,两边各种着两棵桃树和一棵石榴树,隐在这山间林下,十分清幽雅致。
进了屋,杨麟打量一圈,青砖白墙,窗户好大的一扇,即便是阴雨天,也显得屋里亮堂堂的,原木的家具古朴而陈旧,靠墙放着一整面书架,上面摆满了书,虽然格局和“凤姐”家差不多,但格调和品味却是天差地别。
“这书都是你的?”杨麟指着书架问。
“不是,是我妈的。” 陈错瞟了一眼,打开衣柜拿出套衣裤递给他 “把衣服换了,躺床上歇会吧,我去烧点水。”
“我说,你是真不打算要你这条腿了?”杨麟咬牙忍着气,指了指床,“老实上床躺着,我去。”
“我腿没事,只是被床板蹭掉了块皮,看着吓人,其实没伤到骨头。”陈错说的一本正经,不容半点质疑,把衣服往前递了递,“你先歇着,一会儿回来给你裹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