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5)
“当然可以……”
江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手术室的,又是怎样向满怀希望、焦灼等待着的病属陈诉残忍事实的。
他只知道,当陈柚惜扇他那一巴掌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医院天台上了。
只一步,只差一步,他就解脱了。
江愉靠在护栏上,风呼呼的往白大褂里灌着,冷得他麻木。
陈柚惜站在一旁,不说一句话,甚至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她看着江愉的模样,心里挺难受的。
她和江愉认识有些年了。
江愉和沈笑的事情被爆出来的时候,学校里有很多人骂他们俩,而陈柚惜却是支持他们的。
凭什么同性的恋爱要被世人唾骂,他们不过是喜欢上了和自己一样性别的人罢了。
他们应当被人尊重。
于是陈柚惜吃了一个月的泡面,攒钱给这两位学霸买了份祝福礼,一来二去的也就熟了。
本以为毕业以后再难见面,却是世事难料。
陈柚惜也在一院工作,也知道这是江愉主刀以来第一次遇到的事。
医生不是神,不是万能的。
陈柚惜稳着声音,说:“江愉,这不是你的错。”
是他的错,他救不了沈笑,也救不了小姑娘。
他为什么这么无能呢!
江愉轻轻地笑了,笑得嘲讽,笑得悲凉,笑得冰冷,“为什么不让我下去?”江愉环抱着臂膀,滑倒在地上。
“江愉,”陈柚惜还要说什么,可当她看到眼泪顺着江愉的脸颊无声落下,大滴大滴的砸在地上的时候,她知道,江愉紧绷了七年的弦,断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见他?为什么我想去见他一面就这么难呢?!”江愉哭得一塌糊涂,“沈笑,你怎么这么狠心呢?你为什么就这么狠心呢?留我一个人活着!有意思吗!”
看高考分数那天,江愉和沈笑在床上窝到十点多才起。
两人起床磨磨蹭蹭,洗漱的时候打打闹闹,一撩二撩的,差点又滚回床上去了。
好不容易吃了饭,江愉又接到江一洲的电话,说自己忙让他去接江涵小朋友放学。
“哪个学校大中午的放学?”江愉郁闷。
沈笑把外套丢给江愉,说:“你去接江涵,我去看年年。”
沈二哥发话了,江愉再不乐意也乐呵呵的答应着,“那行吧。”
江愉穿上衣服,拉着沈笑往外走了,“一会儿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好。”沈笑亲了亲江愉。
沈笑独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着人来人往,阳光落在他白色的头发上,显出几分冷漠。
沈笑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上的报告单。
他就这么坐着,就这么看着,然后弯下了脊梁,把脸埋进了臂腕,身体轻颤。
不知过了多久,沈笑终于抬起了头,神情无异,只是眼睛微微泛了些红。
他把报告单折叠,揣进了兜里,起身回家去了。
沈笑到家的时候,江愉还坐在沙发上。
见着沈笑回来了,江愉终于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
沈笑喝着水做到了沙发上。
茶几上摆着电脑,显示的是开机了,但是屏幕是黑着的。
江愉已经看了成绩了。
沈笑咽了水,笑道:“考得不错吧学霸。”
“嗯。”江愉面无表情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准备去拿电脑。
“江愉,”沈笑突然伸手把电脑合上,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沈笑搁下水杯。杯中分明没剩多少水了,却还是洒了些出来。
沈笑看着洒落在茶几上的水迹,轻轻地开了口,“我不想再看第二遍了。”
江愉看着他,压着心头的怒火,问他:“为什么英语是零分?”
即使不去看江愉,沈笑也知道他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
沈笑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答案太荒谬了。可是,他必须回答,他必须给江愉一个答案。
他知道江愉不会再打开电脑了,于是松了手。
“最后一堂我没考。”他没有停顿,没有给江愉开口的机会,紧接着说,“他们出事了。”
“谁?”江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沈笑双手掩了面,没说话,而江愉心里却隐隐有了不安。
过了很久,久到江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程哥贩毒被抓了,”沈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年年突发脑瘤需要监护人签字。”
这消息让江愉震惊,然而震惊之余更多的却是愤怒。
被压制的怒火直窜脑门,烧得江愉腾地一下站起了身。
腿脚撞上茶几,把水杯晃倒了,在清脆的响声中,江愉的声音冷得发凉,一字一句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所以你就没参加考试?!”
江愉自以为是理性的人,而此时或许早就没什么理智可言了,他的理智在听到沈笑最后一堂没去考的时候就已经被怒火吞噬得一干二净了。
江一洲曾告诉过他:怒火会剥开人的本质,揭开人最尖酸刻薄的一面。
江愉不以为然,可当他说出那句“沈笑,你为什么非要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而搭上自己的人生”的时候,他信了。
江愉愣了。
沈笑错愕地看着他,还没说话,拳头却早已朝着江愉砸去了。
江愉踉跄了几步,沈笑一把拎住他的衣服,挥着拳头再次砸来,却在距他脑袋几寸的时候猛然停下。
沈笑的拳头被捏直响,额头青筋暴起。
他红着眼睛看着江愉,眸里脸上是不可思议,是愤怒不已,是悲伤痛楚。
各种情绪密密麻麻的交织成网,勒得沈笑的声音都在颤抖,“谁是不相干的人?!谁他妈是不相干的人?!江愉你告诉我,是程书墨还是余年?!!”
少年就是这样,骄傲自大不服输,即使心里意识到自己错了,嘴上却还是不饶人,以为这样便可挽回些什么,却殊不知这样更加伤人。
“好,就算他们不是不相干的人,就算他们出事了,你又能做什么?”江愉的声音真的冷到了极致,“手术签字沈院长不可以签吗?你不可以考完了再去看程书墨吗……”
“你以为是我想这样吗?!”沈笑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他无力的松了手,眼神虚无。他看了江愉很久,再次开口时,早已是抑制不住的哽咽,“我也不想这样。”
我也不想自己的努力都成为泡影。
我也想要一个美好光明的未来。
我也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学。
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江愉,路太长,我走不到尽头,夜太黑,我等不到黎明。
沈笑抹了眼泪,平复着情绪,说:“各自冷静一下吧。”他转过身,“我有事要跟你说。”
房门将两人隔绝,江愉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疼吗?江愉问自己,心疼。
斜阳笼了世界,沈笑以为自己早做好了准备,可当他真正面对江愉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字说不出口。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江愉,都太过残忍。
沉默许久后,沈笑终于开了口,“江愉。”
与此同时江愉也开了口,“对不起。”
沈笑笑了笑,很浅很淡也很疲惫,他说:“ 事实而已,不用道歉。我也想自私,想考完了再去,可如果我不去,年年就真的完了。程哥被抓了,必须要我签字才可以手术。”
沈笑看着江愉,终于把放在兜儿里的报告单拿了出来,递到江愉面前,“我有白血病。”
江愉仿佛没听懂似的,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你说什么?”
沈笑说:“一年前就有了。”
江愉怔愣地看着手术的报告单,浑身冷得发颤,颤得他连一张薄薄的纸都拿不住了。
“怎么……会这样?”江愉说不出话了。
沈笑没办法回答,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那么努力,努力的从孤儿院走出来,努力的为了生活而奋斗,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就只是想要一束光而已,而这世界却连活着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它怎么能这么吝啬呢?
沉寂压得人窒息,沈笑起身朝外走去。
“沈笑!”江愉一把拉住沈笑,不知是气得还是怎的,江愉的神情竟有些狰狞。
沈笑看着他,神色复杂,“年年让我给她送些吃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