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4)
江愉轻轻的笑着,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嗓音温柔清浅:“当然可以。”
回到办公室,江愉靠在墙壁上,仰面望着远方的霓虹,脑子里是茫茫的白。
二十点三十分,手术灯亮起,红色的光束紧系心弦。
江愉拿上手术刀,进入他的战场。
二十四点四十一分,手术灯熄灭,手术门打开,江愉走出手术室。
“手术很成功,转入监护士室,四十八小时观察。”江愉的笑容疲倦却释然。
他换了衣服,草草地吃了些东西,虽然有专门的医生监护,但江愉还是每隔五分钟就去看看小女孩。
江愉回了办公室,正巧他嫂子打电话过来了。
江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听他嫂子意思,大概就是让他有空回家吃个饭。
她没明说,江愉也知道这是江一洲的意思,江愉应着好。
挂了电话,手机还亮着屏。
屏幕上是一个穿着米白色的大衣,站在路边的男子。
是沈笑。
沈笑撑着一把淡黄色的伞,雪花翩翩落下,覆在伞面。他微低着头,下巴埋进了白色的围巾里,眉眼里淡淡的笑意让其他景物都失了颜色。
这张照片是江临偷偷拍下的,一举一动跟狗仔似的。
南国的城市很少看见雪,偶尔飘落几片都是稀奇,而那年的雪却下得格外的大。纷纷扬扬地落下,铺在地上,覆在树枝,满目的洁白。
那年江愉大二,整天泡在实验实里,虽然他一有时间就往家跑,但沈笑的事业才刚有起色,忙得脚不沾地、身不沾床,总是匆匆见面又匆匆离开。
江愉没办法,就常陪着沈笑拉单子、凑饭局酒桌。
很苦,很累,他也曾跟沈笑商量过,别太拼了,沈笑说:“我怕没机会。”
他也怕。
即使是这样,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少得可怜,想想都让人上头。
看见沈笑的那一刻,江愉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词:干净。
天干净,雪干净,人干净。
见着心上人,江愉心里很是激动,谁知这一激动过头,跑过去的时候一脚给踩滑了。
左脚拐右脚,江愉忙想稳住。却奈何地上覆了些许积雪,身不由他,扑通一声,他单膝跪在了沈笑脚边。
要单是这么跪下去了,江愉也觉得没什么,就当提前求婚了,反正他戒指早就准备好了,可他偏还一手抓着沈笑的衣服,一手拽着人裤腿,活像被抛弃了的无赖。
江愉:“……”
沈笑:“……”
江愉看了一眼还没回过神来的沈笑,正欲站起来,却听到沈笑来了句:“我让你起来了?”
他下意识的又跪了下去。
沈笑:“……”
江愉:“……”
瞧瞧他的家庭地位,江愉委屈地抬头,幽怨地看着沈笑。
沈笑忍着笑意,用着皇帝大赦臣子的语气一本正经的说:“平身吧,江爱卿。”
江愉:“……”
江愉三五两下拍干净了衣服,问他:“你怎么来了?”
沈笑把伞往他那边移了移,轻轻地笑着:“路过。”
江愉只当沈笑是说着玩逗他的,却哪知沈笑真的是路过。
吃完饭,江愉还想着和沈笑回家,而沈笑说他得去给年年开家长会。
“!!”江愉瞪大了眼,“你真是路过?”
沈笑隔了还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失笑:“不然呢?”
江愉表示“男朋友不爱我了”。
江愉一边开着车一边郁闷着,沈笑笑得好几次欲言又止。
到了年年学校门口,下车前沈笑亲了亲很受伤的男朋友,以表歉意。
这还差不多。江愉乐了。
接到年年,又要送沈笑去公司了。
江愉说:“晚上我来接你。”
沈笑说:“行。”
华灯映酒桌,沈笑已经替夏迟倾挡了好几轮酒了,胃里有些难受,借口去卫生间的时候江愉来电话了。
“还没谈完?”江愉看了看时间,快十点了,“都谈三个小时了。”
沈笑缓了缓,说:“饭桌上谈事儿哪那么容易。”
这单生意,沈笑和夏迟倾拉了快一个月了,能不能拿下来就看今晚。
谈一单子生意有多难江愉知道,他也知道沈笑为了这一单付出了多少,就只好说:“我来接你。”
“嗯。”沈笑挂了电话,洗了把脸,回了酒桌。
夏迟倾还在被灌酒。即使她平常性子大咧爽朗,可终究还是个女人,招架不住这些豺狼虎豹。
沈笑看着心里有些火也有些难受。
“徐总真是太客气了,”沈笑一边笑着一边自然而然的把酒杯往自己这边拿了。“生意的事还得靠着徐总你呢。”
江愉到的时候,夏迟倾正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而沈笑趴在桌上,压着合同。
“二哥。”江愉轻轻地拍了拍沈笑喝得有些苍白的脸。
沈笑抬起头,见着是江愉,笑了,“江愉。”
江愉鼻腔里全是酒味,脸色本来是沉着的,瞧见沈笑这笑得莫名有些傻气的模样,心里隐隐难受。
“怎么喝这么多?”他问。
“谈下来了。”沈笑没答,还在傻傻的笑着,他把合同往江愉面前晃了晃,一手拿着合同一手抓着江愉的衣服,一头埋进了江愉的怀里,蹭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一瞬,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江愉亲了亲他的头发,说:“我们回家。”
正搂着人要走,沈笑说:“等会儿,夏迟倾还在卫生间。”
“她也来了?”江愉皱了眉。
说着,夏迟倾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地进来了,
“江愉?”夏迟倾看了眼沈笑,道:“沈笑他……”
“他喝多了。”江愉沉着脸打断她,横抱起沈笑往外走着,“我送你回去。”
沈笑很乖,喝醉了酒不吵不闹,不撒酒疯,安安静静的,乖得江愉心疼。
回到家,江愉给他洗澡,开始的时候还好好的,当他触到沈笑衣领的时候这人就不乐意,一个劲儿地推他,恨不得把他推到几尺外去。
江愉:“……”这人干什么呢?
江愉哄着他,哄着哄着沈笑啪的一巴掌拍在了他脖子上。
江愉懵了,他为什么觉得这一巴掌是朝他脸上去的呢?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一把把沈笑拉到了自己跟前,沈笑要命似挣扎得厉害,他只得一手按人一手脱衣服,脱到一半的时候,江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停了动作。
他听见沈笑说“你他妈别碰老子!老子有人!”
他定住了。
他看见沈笑……哭了。
如寒冰侵骨,剑刃穿心,一刻,江愉莫名的懂了。
他搂着沈笑,红了眼眶,沈笑还在反抗。
江愉疼得发疯疼得慌张,连声线都是颤抖的:“二哥,是我,我是江愉,你看看我,是我。”
沈笑眼中泛着水雾晕着泪珠,渐渐安静了下来,他看着江愉,眼神茫然无措,“江……愉?”
“嗯,是我。”江愉紧紧地抱着他,恨不得将人揉进身体里。
他的沈笑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
江愉,你他妈是智障还是白痴!!
你他妈有什么用!!!
沈笑看着江愉,轻轻地弯了眼角,笑了。
6
“江医生!”护士焦急的声音将江愉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江愉按了按眉心,看了眼时间,已经早上八点了。
是太累了吗?他摇了摇头。他又想着沈笑睡着了。
“怎么了?”江愉问冲进来的护士。
“四十二号出现排斥迹象。”护士跟上江愉的步伐。
数据很不稳定,江愉拧着眉头,沉思着,他与另外两位前辈讨论后,道:“通知家属,准备二次手术。”
手术室里,无影灯常亮,所有的身影忙碌而有序,手术刀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每一秒钟,都是在跟死神较量,每一分钟,都是在和生命赛跑。
江愉不敢放松,哪怕是一丁点,也不敢。
然而,世界是残酷的,死神是无情的。
它们没有温度,没有感情,它们带给人的只有无尽的眼泪和绝望的悲恸。
笔直的心率线条嘲讽地看着寂静的手术室,看着这些只能面对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的人们。
“……医生哥哥,做完手术我是不是就可以去上学去和别的小朋友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