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关系(29)
昨天并排坐的那方石凳上都是冰凉的雾水,没地方坐。
林烝站在他后边似乎是怕他脑子一热栽到水里去,摸了根烟,烟上的星火都像是潮湿的。
“做噩梦了?”林烝问他。
桑野和他并肩站着,看看他手里的烟,又看看林烝的眼。
林烝从容地把烟挟到他唇边,给他吸了一口,桑野吐出的烟雾里,林烝又把烟接回去自己抽。
“不算噩梦,”桑野说,“怪冷的。”
林烝的声音很淡:“唔,秋天。”
桑野靠他近了些,林烝以为他还要过烟瘾,没等再次递过去,桑野搂了他和他贴上嘴唇,接吻。
火星明明灭灭,挟在林烝指间,烧到末端,把烟丝烧成灰,等薄风一来,烟灰像是从枝头飘落的枯叶,落了。
舌尖上坠着晨露,采蜜的花虫用触须小心碰过,而后把那滴露水抱进怀中,口器穿透液体张力刺进去,吮了蜜,凉凉的味道很淡,像冰糖。
这个吻和甜豆花一样清淡。
末了,桑野和林烝抵着额头呼吸,桑野想,他的爱情“又”来了。
他爱过很多人,形形色色的不同的人。
林烝在其中算是较为特别的一个,他和桑野曾经在国外交往过的那些情人都不一样。
在他的身上独有一份含蓄的美感,内敛、敏感,却并不脆弱。
桑野和他拥抱接吻,为他身上的美感而着迷。
林烝的含蓄并不像黏人细雨里的丁香花,花香缠着黏人的夜晚和黏人的清晨。
雏鸟才会啁啾不止地叽叽喳喳,林烝很成熟,他太淡,淡到冷冽,像冬天的一枝暗香。
哪怕是接了个情动的吻,林烝的神色也只带着轻微的波动。
亲吻之后林烝的嘴唇发红,他的肤色白,看上去像是吻出了一朵红玫瑰咬在齿间。
山间小路上有人声传来,桑野拉着林烝躲进树林里。
几位艄公清唱着渔歌小调路过,没有发现他们。
小调声音走远,树林里有两匝竹子,他们躲在茂密的竹林背后。
常青的竹叶飘飘然落下来,刮过皮肤有点疼。
桑野搂着林烝,在他肩上靠了会儿,还是有些没睡醒。
日出的一瞬早就过了,凉飕飕的阳光逐渐暖热起来,驱散几层林间的薄雾。
丛生的青竹和高大的梧桐树遮去天空,只有零星的阳光流泻下来,丁达尔效应,把浮动的雾气变成数以万计的翩飞的小小精灵。
他们失了言语,单薄的声音会破坏一个静谧的、睡眼朦胧的早晨。
秋天是真的凉了,桑野紧了紧手臂,林烝身上很热,脆弱的咽喉、跳动的脉搏就在他脸侧,桑野很有嗜血尝鲜的想法,愣了愣然后把吻印在他颈侧。
柔软的皮肤让人想生出犬牙刺穿了看他战栗,桑野啄吻着咬下去,林烝轻哼一声把他推开。
桑野挑衅地看着他。
林烝仍旧是淡的,他眯起眼睛观察了片刻说:“你的确很黏人。”
桑野瞥他一眼:“不喜欢?”
“不太喜欢。”林烝说。
这就是情人的好处了,他们之间没有小情侣互相猜测的麻烦,无需忍耐,各自寻找一种最舒服的姿态,也不必遮掩。
“行吧。”桑野把眼睛压在他肩膀上。
林烝以为他多少有些不开心,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困。”桑野眯着眼,他们的衣袖多少被晨雾沾湿。桑野揉了把眼睛,站直身子又精神抖擞地说:“我想吃甜豆花!”
下山的时候汽车把苍翠的林荫甩在公路后边,阳光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变得灿烂起来。
桑野窝在副驾驶打了好几个呵欠,眯着眼睛把车窗开了条缝儿,贴在窗边吹细细的风。
其实他的额头露出来更好看,林烝瞄了他几眼后这样想着。
风时不时吹起他前额的一小撮头发,露出额头,隐约可见少年。
桑野太爱笑了,他干干净净笑着的时候的确就像个少年人,不见尘俗乱七八糟的污秽痕迹,干净得很。
林烝想起昨天那个叫他入了迷的笑容,觉得也还不错。
除了性。
这方面他们骰子不配搭子,让林烝觉得不太满意之外,他对情人的要求其实不高。
乖巧、懂事、听话,不给他招惹麻烦,想起来的时候过去一趟,没想起来的时候养着,这样就挺好。
林烝之前偏向于喜欢二十刚出头的少年人,少年人的情感正如桑野所说那样——“热烈丰沛专一愚蠢又动人”,好掌控。你太容易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太容易给予也太容易抽身离开,你可以把握他们的所有,你可以耍得他们团团转。
林烝不爱耍人,但他喜欢可以掌控的一切。
虽然此后愈发无趣,因为得到得太轻易,把握起来太简单,没什么成就感。
而且少年人太黏人了,他烦。
哭哭啼啼、优柔寡断,和强迫症先生的强迫症格格不入。
他烦。
正当生活无趣的时候,蹿进来一个桑野,夜莺可太欢快了,又欢快,又动人,有少年人的放肆夸张,还又是个内里理智成熟不会拖拖拉拉的“青年才俊”。
林烝想把夜莺养在笼子里,他想养一只生生被他困住的未折翼的高傲的鸟。
林烝眼睛一瞥那条窗缝,把它关上了。
桑野不满意地看着他:“怎么了?”
“会着凉。”林烝关上笼子的门。
桑野耸耸肩,行吧,林老板还挺体贴的,很有贤妻风范。
他两个的思维完全不在一个平面上。
他们到山下的时候林烝正好收到许卿的消息,许卿的微信昵称就叫许卿。
许卿:醒了没有?
林烝落后桑野半步跟着他往豆花摊子上走,一面回复他。
林:我和桑野来买豆花了。
林:你要不要?
许卿:起得真早(惊讶)(惊讶)
许卿:别了,我要去吃新鲜热乎的(偷笑),等我。
林烝刚发过去一个“好”字,就发现身边凑过来一个脑袋。桑野瞧了瞧他们两个的对话,笑话许卿说:“许主任许辅导员不愧是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好青年,这小表情用得,和五六十岁大妈一样。”
窥屏是不太礼貌的行为,纵然他们有发展发展成为情人关系的意愿,但是这样的事情还是比较越线的。
林烝皱了皱眉头。
桑野笑着看他:“抱歉。”一面手里拿着刚买的甜玉米在吃。
他的吃相很优雅,啃玉米也好看。
桑野:“我不知道你吃不吃这种,水果玉米,脆的,我挺喜欢。你要吗?要就自己买。”
林烝觉得新奇,如果是平常关系,桑野说这话也没什么不对,但他以往的小情儿都十分热衷于边边角角的奉献,毕竟年轻人并不每一个都像他和桑野这样是“青年才俊”,他们大多财力物力人力有限,只能从小处着手当个贴心人。
要换了以前的那些,大概小情儿们要上赶着给他买甜玉米,睁着水亮的眼睛问他:“林哥你吃吗?”
而后林烝会对他们说:“我不吃甜,谢谢。”
那些小孩儿多半会嘟起嘴:“这是人家的心意呢……你尝尝,就一口?”
林烝这狗东西就会微笑着想:去你的心意。然后冷淡地说“不”。
“我也不吃甜,”桑野接了他的话说,“腻。”
的确,桑野手上的玉米只有两三口咬过的痕迹。
林烝:“那你买它做什么?”
“买来吃啊,”桑野哧笑说,“我小时候喜欢吃甜食。甜玉米、甜豆花,后来喜欢夹心糖、巧克力、奶油蛋糕。”
口味转变有地域因素和个人因素,国外的甜品更加丰富,但是桑野说他不喜欢甜食,这背后就有些不同寻常,然而林烝并没有问。
桑野耸耸肩:“吃多了,就腻了。”
但他们走到刘婆婆的豆花摊子的时候,桑野还是要了一份甜豆花。
刘婆婆年轻的时候是这边有名的豆腐西施,年纪大了身体佝偻了,一张带红的面容气色却是很好的,这里没人管她叫刘婆婆,都叫她刘阿姨,刘阿姨已经快八十岁了。
担豆花的桶左右两边,一头挑豆腐,一头挑咸汁儿,担子边挂着一大包的砂糖,热桶旁边一摞的青花大碗。刘婆婆看见他们两个一大早来买豆花有些惊讶,毕竟绵山脚下村子小,街坊邻里一眼能认出这二位不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