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关系(112)
耳边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声的时候才发现她竟然来到了市一医院……
柏婷荷停住脚步,顿觉心如擂鼓,催促着她往前继续去,可是她不敢……
她很久没有来市一医院了。
当年她的那个孩子胎死腹中,意外流产的时候正是半夜,桑野跟着他妈妈远走异国的第二年,桑秦的应酬多了,经常是第二天早晨带着脂粉香气回家,往床上一躺。
柏婷荷大着肚子也动过几回气,有心和桑秦吵上一架,可桑秦总告诉她那些人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的忠心从未变过。
从未变过……从阿野妈妈那里变到她的头上,怎么能说是“从未变过”?
柏婷荷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因为她知道,以后这孩子生下来,她要依靠着桑秦才能给孩子更好的生活。
可是她连这一天都没有等到。
她的孩子没有了,意外流产的时候别说找家庭医生,就连桑秦也没在她的身边,还是老管家德叔和邱阿姨把她送去的医院,生死一线,险些连她的命都搭上。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每每她闻了都要反胃。
出院的时候,她从育婴室经过,看着窗子里那些小小的、躺在恒温箱里的孩子,新生儿们有着红软的皮肤,闭着眼睛还没有睁开,还没有看见人世。
柏婷荷贴在玻璃上看着那些孩子……要是这里面有她的孩子……要是她的孩子顺利出生……要是……
“您还年轻,孩子会有的,不要着急,养好身体才是要紧,这样以后更容易受孕,意外流产并不是您的过错,还有机会。”医生这样说。
可是后来,好几年……三年、五年……柏婷荷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她去做检查、各种检查,没有发觉身体有任何的毛病。
直到桑秦也怀疑上他自己,在医院的报告单上才发现他已经被财色掏空,精子失去活性。时间永不停歇,把小保姆生有粗茧的手磨成细嫩的夫人的手,也把她还算清秀的样貌折磨得起了皱纹。
如果还要生孩子,那就是大龄产妇了。
一次小感冒,正巧路过市一医院,柏婷荷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又站在育婴室外呆呆地看着里面的孩子……一开始护士以为她的孩子在里面,后来次数多了,他们甚至以为她是拐卖小孩的人口贩子,再后来才明白,这居然是苏河房产龙头的夫人。
可怜的夫人,可悲的夫人。
医院里的医生很好,常常和她聊聊天,甚至把隔壁没什么病人的精神科的医生叫过来一起聊天,给她疏导心情。
新生命让人感受到生机和希望,柏婷荷手上的闲钱不多,可她不打牌也不出去玩,一年年攒下来也不少,大部分都给了医院救助那些有先天疾病的、或者是被抛弃的需要救助的孩子,她从不留名,因为怕桑秦发现。
今天她又走到了市一医院……站在育婴室窗前……
医院里医生和病人往来匆匆,她就默默地站在窗口上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走了。
回到家,出乎意料的桑秦也在,柏婷荷瞬间绷紧了指尖,果不其然听见桑秦沉沉的声音问她:“去哪儿了?”
柏婷荷心里“咯噔”一下。
桑秦:“问你话呢,不是和邱姨说去逛街?买了什么?两手空空的就回来了,还神不守舍的。你去哪儿了?”
柏婷荷攥紧手里的羊皮小包咬住下唇。
桑秦冷哼一声,她就一个哆嗦。
桑秦冷眼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的脆弱里挖出骨髓:“我知道你和王霏霏走得近,你不会是去见她了吧?”
“我没有……”柏婷荷下意识地反驳。
“撒谎!”桑秦砸了声音,“她把自己的丈夫卖了,把梁从道送进监狱!你和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好来往的!你和她走得近,她是不是还对你说过什么?别被这样不三不四的女人给骗了!蠢货!简直是愚昧!她把自己女儿的父亲送进监狱,还能想有什么好日子过!梁从道没给她钱吗?自私自利,她就是怕事情败露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柏婷荷被他凶得眼泪往下掉,只觉得眼前这个人越来越陌生,好像这么十余年来从未真的认识过他。
桑秦看见她的眼泪就更来气:“她和你说了什么?又挑拨了你什么?说!”
“我没见她!”柏婷荷突然尖叫起来,“我没见她!我没见她!没见她!”
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让桑秦突然地一愣。
柏婷荷从未觉得自己的脑袋能转得这么快过,王霏霏之前告诉她那家咖啡馆是她的朋友开的,不会被发现,她要赌……要赌一把……
桑秦的愣神给她的嘴硬和反抗煽风点火,柏婷荷更大声地喊:“我没见王霏霏!我不敢!你们都是疯子!都是疯子!我没见过她!没有!”
桑秦上前一步,想扶她又突然地不敢……十余年前也有这样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歇斯底里过……
她们的身影像是在重合,像是地狱里伸出的苍白的手要把他拉下去……拖进深渊里,拖进磨牙吮血等待着的、饥渴的恶鬼的嘴里……它们大张血口,牙黄已蛀,爬出蛆虫,冒出湿腐的臭气……那将会是他的归宿,是他的坟墓,那是关于他所犯罪恶的审判……桑秦知道得很清楚。
他慌忙间又退后一步撞倒了椅子,柏婷荷松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地上。
桑秦吞咽道:“你……你怎么了?”
柏婷荷捂着脸哭,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坐在地上没了力气起身,伸手招邱姨来扶了她一把,柏婷荷低着头不叫他看见她的神色,虚弱地说:“我去了医院。”
她突然觉得桑秦似乎也没那么可怕……柏婷荷干脆道:“你知道我去医院都是去做什么吧?”
桑秦愣着,点了点头:“婷荷……孩子会有的。我们可以领养一个。”
柏婷荷也愣住了,她撑着玄关站稳,挥挥手示意邱姨自己来,邱姨担忧地看着她,不敢在这时候说话,沉默着下去了。
“不用了,”柏婷荷觉得累极了,“我有些……累。先上楼了。”
桑秦看着妻子的背影,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为什么刚刚突然觉得,柏婷荷和桑野的母亲竟有一瞬的……那么像呢?
柏婷荷是真的觉得累,她往医院那边打钱也有好几年了……她账上的钱往来肯定都逃不过桑秦的眼睛,桑秦从没有主动提起过医院的事情,她也没有。
如果真的,桑秦有心要领养一个孩子他们两人抚养的话,哪会等到她说出口的现在?
一切的一切都太迟了,太晚了,叫她太无力,太懦弱,太心酸……
她曾经错得太离谱。
现在又能怪谁?
“怪识人不清,怪世道多变,”许卿儒雅的风度里带着一点和煦的笑,“听我伯父说,梁从道年轻的时候还是很清廉的。可惜出了件事,后来他的想法就变了。”
桑野最是好奇:“什么事?”
“他那时候当村干部,村子里的人给他送红鸡蛋他都不要。可他女儿出生后第二年生了病,一连发烧没有缘由,小县城里根本治不好,险些夭折,辗转托了他堂叔的关系送到大医院,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不够,收了外财才补上漏缺,才保住一条命。后来他堂叔就把他调到了泉镇,爬成了个肥差。”
许卿说着叹了口气:“后来他就……来者不拒了。善恶时常是笔糊涂账。”
桑野嗤笑:“糊涂账是糊涂账,可是善恶还是能分一分的,他脱裤子玩鸟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家里还有他女人和孩子?他接了之后的钱财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他早就不用这些钱了呢?”
许卿笑道:“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
桑野明白,许卿和傅知非差不多,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比起傅老师那股山野潇洒的闲人散劲儿,许卿更像是实干的廷臣。
也正是因为明白他的意思,也真的意识到这世上的爱恨纠缠善恶难分,算得清律法条例,算不清人心难测,最后闷了口酒,再要倒时被林烝摁住了杯。
林烝:“昨天喝过了,今天还喝?”
桑野笑眯眯道:“昨天那是和傅知非喝过了,今天和许卿喝,你不叫我喝,是不是觉得许哥在我心里比不上傅老师?”
许卿也笑眯眯的,文人坏水,他看见好友林烝吃瘪就乐,帮腔笑说:“就是就是!林小四瞧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