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词之歌(18)
博杜安讲完了。他对同性的爱始于那个中午,也止步于那个中午。博杜安是这样的一个人,生命力绝不旺盛,然而平静,算不上冷漠,却也很少主动追求什么。
佩特里问:“没有了?”
“没有了。”博杜安没有拿出来马拉美的诗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的女朋友和对方说了话,他们是同学。博杜安看见他女朋友的发丝被微风吹起来,她穿一条蓝色有碎花的裙子。那天的太阳也很大,到处都是耀眼的白色。
“嗯……这就完了?”佩特里有点儿惊讶。“如果是我打开门,我看见你,就算你有女朋友,我也要挤到你们两个中间,说几句话。”他想了想说。“我会用法语读马拉美的诗,一首接一首,你以为我喜欢你女朋友,其实才不是。又或者你以为我在读诗,其实我在赞美你。”
博杜安永远记得那天他看见的那几行诗,他笑了笑,用法语和佩特里说:“Tu sais, ma passion, que, pourpre et déjà mre。”
——你知道,我的激情已熟透而绛红。
每个石榴都会爆裂并作蜜蜂之嗡嗡,我们的血钟情于那把它俘虏的人,为愿望的永恒蜂群而奔流滚滚。
博杜安在最恰当的时候遇见了佩特里,他不再想多余的事情。他爱这个人。爱就是爱。博杜安面前从来没有两条路,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佩特里说:“要不我们也去找一个天台?我们可以喝一瓶雪莉酒。”
博杜安回答道:“不过我只会背那几句。”
佩特里听完笑了起来,“但是你没给别人背过。”
后来博杜安和佩特里去了佩特里公寓的楼顶。
他们在楼顶上听了很久的音乐。那时天空是蓝色的,傍晚的蓝色笼罩着整个波各亚市,天边留有一道宽阔的金线,如同从阿弗洛狄忒柔软的秀发上遗落的金带。楼顶的水泥地还带着太阳的余温。博杜安和佩特里喝冰凉的雪莉酒,落日的光落在他们的玻璃杯里。
佩特里靠着博杜安,在博杜安侧头的时候抵住了他的额头,然后蹭了蹭他的鼻子。有一种愉悦发于心底。博杜安望着佩特里,眼神微动,他的目光扫过佩特里玻璃珠一样的眼睛、鼻梁,然后轻轻亲吻了佩特里。
流过波各亚市的河被建筑物遮挡,只偶尔显现,河面上像是被人撒了一层金粉,荡漾着大片大片的金色。河面上渐渐起了雾,朦胧的雾依恋着水面,随波缓缓而流,万物褪去色彩。随傍晚而来的夜色如此轻柔。
作者有话要说: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 ——传道书 3:1-2
《一个牧神的午后》:马拉美之诗,德彪西读后作有同名曲。
以下出自原诗,译者为飞白:
你知道,我的激情已熟透而绛红,
每个石榴都会爆裂并作蜜蜂之嗡嗡,
我们的血钟情于那把它俘虏的人,
为愿望的永恒蜂群而奔流滚滚。
——
葛雷、梁栋将这几句译为:
你知道,我的激情鲜红而熟透
像裂开的石榴招来蜜蜂的嗡嘤,
我的血液因爱上一位行将到手的人
而欲望像永恒奔流的蜂群。
☆、18.这个世界
博杜安已经醒了,正在看报告。佩特里在他身边躺着,在他肩后吻了一下。他没有刮胡子,胡茬扎得博杜安发痒。博杜安向后伸手,想摸佩特里的头发,结果戳到了对方的脑门。
佩特里笑了一声,抓住博杜安的手,另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作出走路的姿态,从博杜安身后走到了他的胳膊上。
“我的情|欲走过你的身体。”佩特里的指尖轻轻划过博杜安的皮肤。
博杜安放下了手机。
佩特里埋在枕头里,哈哈笑了几声,“你真敏感。”
“我这么碰你,你也会觉得痒的。”博杜安说。
佩特里觉得不会,“不会。”
“肯定会。”
“为什么?”
博杜安说:“因为你的灵魂在长翅膀。”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室内,变得朦胧。佩特里看着博杜安,刚刚睡醒的眼中有着好奇,“嗯?”
“柏拉图说苏格拉底说的。”博杜安说。柏拉图总是说苏格拉底说了什么,其实柏拉图不像哲学家,像狂热的诗人。
“他说以前我们还是灵魂的时候,我们都长着翅膀,住在奥林匹斯山上,跟着希腊的众神进行盛大的天空巡游。我们跟在我们心悦的神身后,在耀眼的光中看见美的理式和永恒。后来我们不够专心,从天上掉了下来,一直往下坠,直到碰到沉重的肉|体,才停止坠落。那个时候,我们灵魂的羽翼破碎了,我们成了凡人。
“但是我们渴望再看见美,看见光。直到有一天,我们遇到了彼此。我们曾在天上相遇,跟随在一个神身后巡游,所以你的身上有我熟悉的光。我看到了那光,就想触碰你。当我触碰你的时候,我们就会战栗——因为我们的灵魂想起了美,毛孔复苏,想要再长出翅膀来。”
因此博杜安得出了结论,“所以我碰你,你肯定也会觉得痒。”
佩特里说,“你亲吻我的时候,我真的害羞了。”
他虔诚地说:“有一次,我在你眼里看见了圣光。”
博杜安笑着亲了一下佩特里的手背,“起床吧。”
起床之后,正在博杜安洗脸的时候,佩特里去阳台接了一个电话。佩特里从冰箱里找到了吐司和脱脂牛奶,博杜安替他煮完了咖啡。
博杜安把咖啡倒进热牛奶里,佩特里站在他身后。早晨的阳光落在博杜安的头发上。
佩特里说:“我妈刚才给我打电话,问我最近有没有时间见她。”
博杜安把烤好的吐司泡进咖啡牛奶里,“所以……你怎么回答的?”
佩特里的嘴角和眼角垂了下来,不是很情愿地说:“我说了‘有’。”
“哈哈,”佩特里的表情让博杜安笑了起来,“没关系,她是你妈妈。”
“她也是别人的母亲。”佩特里说,“我不知道怎么和我妈说,说我遇到了什么。我觉得她没办法接受,她根本没办法接受我爸爸。”
博杜安说:“佩特里,就算她还是别人的母亲,她也想你,所以她想见你。不过……我不是说你必须见你妈妈,你可以自己做选择,你也可以不把所有事告诉她。”
佩特里笑了笑,“你和你弟弟的关系怎么样?”
“就那样。”博杜安想了一下说。“我妈和他吵架,他离家出走之后去阿尔卑斯山滑雪去了。我妈觉得是我给他的钱,和我吵了一架。”
佩特里没说什么。
“我弟弟刚出生的时候,其他人来看他,带了礼物。但我妈妈说想看弟弟得经过我的允许。他们走了之后,我爸爸带我去超市,让我买我自己想要的东西,作为我的礼物。他说父母对孩子的爱是一样的,他们不会因为多了孩子就把爱分出去一半,只会又增加一份爱。”博杜安说,“可能父母对不同孩子的爱很难做到完全一样,但是重要的是他们有这个想法。”
博杜安几乎不和母亲争吵,因为从小他就觉得自己得保护妈妈和弟弟——不过博杜安小时候没少和费尔南打架,费尔南是个喜欢惹事的家伙。博杜安到现在都记得,有一次费尔南把看成人影片的事推到了他头上。
佩特里说:“我妈后来又结婚了,然后有了一个女孩……但是她从来不和提我妹妹,我知道她是怕我不高兴。”
“所以,大概,见你妈妈没有那么困难。”
“或许吧。她再婚之后,我和她见面的次数就少了。”佩特里说着笑着叹了一声,“虽然我祖父祖母很爱我,但是我还是想我妈。”
去年佩特里一直很忙,他几乎没见自己的祖父母,所以他更没有去和母亲见面。佩特里对自己说,他不太想打扰她。其实这只是借口。
佩特里的父亲去世之后,他的母亲没来参加葬礼。莫纳利奥教堂的修女为佩特里父亲的死流下了眼泪,佩特里的母亲却说上帝不原谅他的父亲。父亲的死隔开了佩特里和母亲。
——佩特里和博杜安说过这件事。
所以博杜安说:“我想……因为她不止是你父亲的妻子,也是你妈妈。”
佩特里缓缓点了几下头。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