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话了。我这样抱着你,觉得好点没有?还冷么?”
石沉羽摇摇头,低语如泣。
“不冷了,不冷了。只要师兄在,就不冷了。”
***
“师兄告诉我,我在江湖上很有名,我病倒的消息不到三天就传遍了武林。这是我不知道的。我只是会帮人疗伤解毒而已。
不过也多亏了这名气,才让我这么快见到了师兄。师兄一听到消息,立刻丢下手上所有的事,从千里之外赶了回来。他说我这次复发的很奇怪,往常只是到了冬天才会有心冷的症状,这一次却是在盛夏时发作了。
我没敢问师兄任何事。
其实真怕他会和我提起那个女子的名字。
应馨。
似乎一听到这两个字,心就会被剑刺穿,流血不已。
我想我是真的病了。
三天后,师兄走了。他走得比较急,似乎有话要说却只是向我挥手。
‘小羽,别送了。等我处理完一些急事就回来看你。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
好消息。
我觉得自己像个多疑的妇人。只是这么模糊不清的三个字就让我呆立在送别的荷塘边。从日出到日落。
谷里的人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他们说我受了风寒,手脚冰冷。夜里我开始发烧,自己开了方子,喝了几天,也就好起来了。
照常给好不容易找来求诊的人疗伤化毒。如果耳朵也能像眼睛一样可以闭合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不会知道他们又在哪里行侠仗义,又在何时患难与共。我也不会知道他们向人们宣布的喜讯,武林豪杰无不以收到贺婚的请柬为荣。
外面的改变无时无刻不在继续,竹楼里的天光时日乏善可陈。”
***
几乎有整整一个月,我都在黑暗中度过。有时,枕头上有些许重量,让我知道石沉羽仍会在这张床上躺一躺。当然,我也听得见他的脚步声。门外路过的时候多,进来的时候越来越少。
“他们走了。”
我再次被掀开白色的盖头见到我的主人时,他的样子令我石头做的心脏剧烈的抽搐了一下。
他瘦了,更白了,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嘴唇也是苍冷的暗色。
他的手哆嗦着捧着我,似乎下一刻就会把我失落到地板上去了。
“他们走了。
我见到她了。
他们走了。”
他的声音不复清音流转,言辞语无伦次。
“她是挺漂亮的。不过他们说,她没有我好看。他们都是山谷里的人,大概向着我吧。
她大概也觉察到了什么,看着我的眼神有种小心翼翼掩藏掉的敌意。师兄一定看不出来我和她之间无声的对峙。
师兄很喜欢她。他总是牵着她的手,温柔的眼神是曾经只给予我的那一种。
不知道她还在担心什么。急急忙忙的就把师兄拉走了。他才回来不到七天,他从来没有回来这么短就再离开过。
可是,他走了。他被她带走了。
他们走了。
真的走了。”
***
又是一段漫无边际的黑暗的日子。
以前,我是主人最大的安慰。静静的凝望着我,他也会露出满足动人的微笑。
现在,等待没有了,思念没有了,我,也没有了。
***
“师兄,我恨她。是她,把你带走的。
我知道我不应该恨她,即便没有她,也会有另一个‘她’把你带走的。
可是,我仍然恨她。
她受的伤是无药可解的毒。
对,她就快死了。这世上没人能救得了她。
她是女中豪杰,是女侠,如果不是这么自信和勇敢,也不会被如此重创吧。这是你们第一次分开御敌,我真庆幸,遇到毒网的那个人不是你。
你是真的爱她吧,不然怎会不眠不休守在她的床边。
看着你心急如焚,痛不欲生的样子,我突然的不觉得冷了。
我笑了。
莫名其妙的就笑了。
我更恨她了。
因为我终于确定了,你是真的爱上这个叫做应馨的女子。
她美丽而勇敢,她为了正义不惜自己的生命。
她是你心目中最理想的伴侣。
我终于,明白了,应该,做什么了。
我没有告诉你她的毒无药可解。
我用自己的血喂养了剧毒的蛇,再用它的胆汁做成解药。
这是唯一可以救她的方法。
救她,我就会死。
如果我告诉你这个条件,你还会说,不惜一切也要她活过来吗?
你不会吧,你的新娘也不会让你这么做吧。
你们,都是太完美的人了。
不像我,这么自私。想要杀死这个女人,夺回你。
毒发的时候,你不在。
我伪装得很好,还能挣扎着走去送最后你们一程。你扶着你的新娘坐在自己的马上,即将启程下山的时候,还满怀感激的回头对我说,小羽,你的病也大好了,等馨儿痊愈之后,我就接你下山来喝我们的喜酒。
我点点头,微笑着目送你们远去。
你的背影一消失,我就支持不住了。
他们把我抬回谷里,我用最后的力气嘱咐他们,死后立刻把我埋了,告诉你我旧病复发得很突然,就去了。
你会难过的,我知道。
有你的新娘陪你度过难过的日子吧。
你会记得我的,我也知道。
等你们有了孩子,还会告诉他们关于我的事。
我都知道的,师兄。
九泉之下,我仍会恨着她。
爱着你。
师兄。”
最后一次从那双冰冷却温柔的双手中滑落,撞击到了坚硬如铁的地面,我一如既往的毫发无损。
有什么东西,却从里面裂了开来。
碎。如。沙。
(完)
第4章 知音
那舞者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舞既罢,大殿里静谧无声。有沁心涤魄的异香在鼻端萦绕不去,空气中丝丝缕缕仍是霓裳翩跹嗡嗡作响。
“好!”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喝了第一声彩。接着响起一些掌声,慢慢的,淅淅沥沥的掌声汇成涓涓河流,又漫作滳滳大海,终于震耳欲聋,洞彻云霄。
座上年轻的王者表情严肃,抬手缓缓挥了挥。
舞者行了个礼,退下。
王看了一眼右侧的贵宾席。毫无悬念的,郑国的特使被施了法术一般两眼盯着门外失魂落魄模样。
凤凰一舞动天下。
天下若都能动得了,何况区区一个凡人?
郑使回过神来,也知道自己失态了。逶迤而去的背影牵动了他的目光,人消失的那一瞬,心也缺了一角。
他晓得,自己中计了。
美人计。
切!
他不屑的扬起唇。
齐国所求无非几款条约,那样一个人物足可倾国倾城。真是暴殄了天物!
“她是谁?”郑使开门见山。
齐王竟还是犹豫了一下,才答道:“舞者玉黎。”
“玉离?玉离。美玉无价,离歌无声。好名字!”
齐王面无表情:“是黎明之黎。”
郑使凤眼微挑,笑起来:“那就改了吧。”
齐王默了片刻,便侧头吩咐宫吏:“应郑国特使之请,玉黎改名玉离。”宽袖下手掌握成了拳头,青筋暴凸。
郑使笑容可掬的拱拱手,文质彬彬的俊脸一团和气。
“在下嗜舞成痴,难得齐君投其所好,真是用心良苦。浓情厚意却之不恭——这玉离,是打算赠与我的吧?”
死一般的静谧。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
剑光火闪,金石交鸣。
一刻,还是他先偏开了眼。
两万齐军将士还在人家手中生死未卜,他倒是凭什么跟人去争!
“君子不夺人所好。”却是郑使先开了口。
座上那个男子英挺沉郁,难得露出些情绪来,让他觉得有趣。
大概是个宠人,也动了几分真心,所以才会这么舍不得。
女人而已,这么较真的,也就只有齐人了。难怪齐军兵败如山倒,都是这般多情善感的阴柔坯子。
郑使笑眯眯的说:“这样吧,人还是齐君的人。本使在贵国一日,便请齐君在驿馆设宴款待我一日,让玉离在宴上献舞一支。如此,可好?”
夜宴献舞。这个要求虽不体面,但并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