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过渡期(95)
这本来是句再平常不过的问话,但在江可舟刻意遮掩的心态下,一点不安定因素都会放大成过度反应。他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不用,我……”
叶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他轻声问:“你躲什么?”
如果江可舟仔细听,就会听出叶峥的嗓音里压着火气和一点不分明的情绪。可惜这时他满脑子都是即将被抓包的慌乱,压根没工夫去细想,只是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放开。”
他的不配合一下子点着了叶峥这个忍无可忍的炮仗。
叶峥的手劲比江可舟大得多,也不打算给他逃跑的机会。他猛力将江可舟扯到身前:“还想瞒着我……你觉得你能瞒得住吗?!”
江可舟被强拉到花洒下,热水兜头淋下,顷刻将他全身浇得透湿。夏季衣衫单薄,半透明的布料紧贴在身上,隐约可见其下肌肤——江可舟一直试图掩藏的东西,也终于露出了些微痕迹。
衬衫“刺啦”一声,被人粗暴地从领口扯开,钮扣崩散,却没人有心情去注意它。江可舟上半身完全袒露出来,自手肘以下,小臂上全是纵横交错的伤疤,手腕处尤其深。由于江可舟手上本就没什么肉,兼之黑色素沉淀,两条手臂看起来干瘪枯瘦,几乎像被吸干了血,只剩一层皮包着突兀的骨头。
纵然在此之前叶峥给自己做了无数遍心理建设,但眼前的惨烈情状还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当初江可舟被狗咬了个对穿,肩上至今还留着疤,他每次看见都耿耿于怀,恨不得拉他去做整形手术。叶峥喜欢江可舟,连带着宝贝他身体的每一处。就连他当年包养江可舟,还没动心时,也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消不掉的印子。
可如今,他恨不得放在心尖上的人自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幅样子,因抑郁而自残,整个人几乎去了半条命,却不肯跟他漏一丝口风,还要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每天鞍前马后地照顾他这个罪魁祸首。
叶峥难以形容这种感觉,他清楚地知道江可舟没错,眼前所见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他的错误。可一想到江可舟愿意倾尽心力去照顾别人,却唯独不肯分一星点给自己,那股灼痛的怒火就再也压不住,冲天而起,几乎快要烧穿他最后的忍耐。
“江可舟,”叶峥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我让你来去随意,没把你关在这栋房子里,不是他妈了放你出去自残的。”
大颗水珠从发梢滑落,浴室里热气蒸腾,他们的心里却彷佛同时落了一场冰凉滂沱的大雨。
叶峥比他高个头,江可舟要稍微抬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但他从始至终都低垂着头,视线落在墙壁浮雕的瓷砖上,他并没有跟叶峥较劲的意思,但逼个姿态看起来就像某种死不悔改充耳不闻的无声对抗。
叶峥一手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自己都抑郁得割腕了,还这么尽心地照顾我……瞒着我,不肯靠近我,是怕我发现了会愧疚得恨不得上吊?也是,你这么圣母,当初敢谎报伤情,现在当然敢瞒天过海。觉得自我牺牲特别感人,特别伟大是吧?我是不是该感动得热泪盈眶,才对得起你这么舍己为人的高尚举动,啊?”
他恨得咬牙切齿,眼中甚至漫上了一层猩红的血丝:“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哪天把自己的小命玩丢了,我却活得好好的,说不定过几年就把你忘到脑后,枕边换了新人。你掏心掏肺,结果连个念你好的人都没有,怎么办呢?”
江可舟像是承受不住他目光的重量一样,睫毛一颤,视线陡然滑开。下巴被叶峥掐得生疼,这样的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被疾病放大的负面情绪温顺下来,理智占回了上风。他磕磕绊绊地道:“我不是……想让你感激,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呢?
他这话还没起到说服叶峥的作用,倒先把自己问住了。
只是习惯。
江可舟一个人独惯了,没人在意过他的伤疤,他最先学会的就是“自立”。再说就算知道了能怎么样呢?又不能替他疼。
他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分量,有点磕碰损伤,那个人也会跟着心疼;他不知道自己在手臂上留下伤疤,每一道都划在那个人心上;他不知道这副身体不仅仅属于自己,夫妻一体同心,无论失去了哪一方,都不叫夫妻。
“自立”可以让他在大多数人际关系里进退得宜、游刃有余,却唯独不适合爱情。
江可舟最终也没解释出个所以然来。他要是能坦荡到将一切痛苦都无所顾忌地示人,也不至于与叶峥平白蹉跎了这么多年。